七月的江陵府,碧空如洗,夏风吹过衙门外的老槐树,卷携着几片叶子,落在了堂下的青砖石上。
萧元柏悠然晃着手里的折扇,目光落在翠绿的槐树叶上,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日清晨,是东篱姑娘想去白家探访,本宫念着柳书圣也曾与白家有往来,便邀他一同前往。可谁知,他一见到东篱姑娘,登时便吓得昏死过去。”
他说到这,见风重又卷起叶子飘向堂外,目光便也随着望向了外面。
“东篱姑娘当时也吓坏了,本宫便先带着她离去,并嘱咐几个属下送柳书圣去医馆,至于后来他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护城河,本宫却是不知,回去后定当好好责问。”
好一个不知,他堂堂太子爷,若真想找人顶罪,这世上可无人敢不从!
今湄脸色气得绯红,当下却只能问:“那东篱姑娘呢?”
“她啊——”萧元柏轻轻一笑,眸光直直望着她:“那天回府之后,她兴许是吓坏了,当即便收拾东西离开了江陵府,现下也不知道在哪儿呢。”
“不!您在说谎!”今湄再也忍不住,攥紧了那只香囊,面露忿忿之色:“这只香囊,出自东篱姑娘之手,当时她绣制了一对,一只,托我送给了您!而另一只,也就是我手上这只,她常年随身携带着!”
她顿了片刻,深吸口气,才接着说:“这香囊,是昨晚我与王爷,在一具女尸身上发现的,与送给殿下您的那只,正是一对!”
今湄说到这里,心中已是悲痛至极,昨晚她与那顶小轿擦肩而过之际,在那截苍白手指伸出来之际,竟全然没有发现,那是濒死的东篱,对她发出的最后的呼救!
她犹还记得,在凤青楼初识东篱之际,那姑娘说起心上人时脸上的决绝。
为他,东篱姑娘挣扎着与命运抵抗,拼死只等他一句话,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会把命都葬送在那个人的手里!
而如今,那个人端坐在明镜高堂之下,面对她的死,却只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
“是吗?”
萧元柏神色如常,只将手里的折扇一收,语气平淡:“这香囊与东篱姑娘之事,只是皇婶您一己之言而已,可断案啊,是要证据的。”
证据?今湄心中一痛,觉得这人简直是无情至极:“证据,就是——”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却是有人一骑飞马而来,穿过外面重重衙役防守,高声喊:“王爷!是我,徐逸!”
萧祺脸色一变,立刻示意薛城出去接人,片刻后,他带着气喘吁吁的徐逸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见到里面的状况,徐逸表情十分难看,他走到萧祺身边,俯身向他低语了几句。
今湄瞧见他倏地阴沉下去的面容,心中也咯噔一下,惴惴不安起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哑:“出什么事了?”
“王妃……”徐逸来得匆忙,脸色跑得通红,却还是凑过来,低声道:“昨晚你们让我看的那具女尸,不见了……”
今湄脑中轰然一响,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半边。
而高堂下,萧元柏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提醒她:“皇婶,你说的什么证据?还没说完呢。”
望着他镇定自若的神色,今湄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难怪他都在这堂下了,都还如此淡然,原来这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早就已经被他看透了!
身为堂堂太子,他不需要什么人顶罪,只需要她没有铁证将他钉死,便可轻易脱身。
就如当下,他也只是轻轻摇头,故作遗憾地叹了声气:“皇叔,下次断案呐,可千万记得把证据找全了再来。本宫看这案子,今日是结不了了,二位再好好查查吧。”
说罢,掸掸久坐生皱的衣袍,萧元柏站起身来,缓缓走入了堂后,悠然离去。
从始至终,心如明镜般的众人,没有一人能起身阻止。
从衙门回官驿的路上,今湄神情恹恹,靠坐在马车内,目光定定地望着车外缓缓后退的翠绿树影,一言不发。
萧祺坐在正中,下颌线硬朗,唇线紧抿,也是半晌不曾出声。
马车绕过护城河,从白家宅邸的门前经过,萧祺见她神色略微一动,终于回了点神,于是开口:“明日你起早些,本王让薛城送你回京……”
“我不回。”今湄打断他,侧过头来,神情很认真:“我要接着查白家的案子。”
萧祺眸光停顿在她的脸上,沉默了片刻。
他问她:“你不怕?”
“怕啊。”今湄望着他,瞳眸黑白分明,藏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可我看不得他这般仗势欺人,他既然肯为了白家的事如此大动干戈,那只能说明,那里有他怕的东西。而我,就要找到这个秘密!”
她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萧祺脸上。
“那你呢——”她在这一刻,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荣陵王,她的夫君,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不容许他与萧元柏站在对立面
今湄忍不住问:“你怕吗?”
“怕?”萧祺回望这她,眼底平静无波:“你一介女子都不怕,本王怕什么。”
车外仲夏蝉鸣,风卷起炎热的夏意,送入静默的马车之中。
今湄不知道他到底没有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他是荣陵王,自然是不怕萧元柏的。可她是他的王妃,她是想问他,怕不怕自己这般误作非为,会给他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可他没问,就这样应了。
她不敢揣测萧祺的心思,可她又觉得,他的性子,不像是会容许她做这样……挑战皇家权威的事情。
这一刻,今湄忽然恍惚:她真的了解眼前这个荣国威名赫赫的荣陵王吗?
从温府嫁入荣陵王府直到现在,她从没有哪个瞬间,想要真正了解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将来要与她携手度过半生,生死与共,难以分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