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自天际落下，将整个江陵府笼罩其中，放眼望去，这个江南小镇一片烟雨漫漫，挺拔茂密的槐树静立其中，枝叶轻摇，如一场无声的吟诵。
一柄青油纸伞从月牙门中穿过，停在了今湄身边，替她将漫天细雨格挡开去。
她有些失神地抬起头，看见了正站在她身边身姿挺拔的萧祺，他单手执伞，另一只手背于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高墙之后，声音清淡如雾。
“发现什么了？”
“我……我怀疑——”今湄眼神微闪，下意识垂下眸去，轻声说：“高知府东窗事发兴许不是突然，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报复？”萧祺眉头一皱，细细回想着从来到江陵府后高敏学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又将她的反应联想起来，不由地便想起了柳信：“你是指，他也跟八年前的白家灭门有关？”
今湄点点头，犹豫一下后，终究没有将烟娘的事情告诉他，而是道：“今天晚上，我们得去大牢中会会高知府了，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
到目前为止，跟白家牵扯上的人，最后定不会逃出生天，高知府如若真的跟此事有关，只怕也时日无多了。
萧祺明白其中利害，当下便颔首，低头看了她一眼。
“行，我先带你回官驿换身衣服。”
今湄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在雨中站立许久，身上几乎已经湿透了。七月的天气闷热难耐，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免黏糊地紧，她不自然地抬手抱住双肩，低着头往前走，声音闷闷的：“好。”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出高府，看见了还在门口等候的马车，今湄步跑出青油纸伞，三两步上了马车，拿上软垫，遮在了身前。
萧祺随后上来，将那柄执伞收了放在门前，挑起帘子进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等他坐下，今湄抬起头，这才发现他左肩上也湿了一大块，整条左臂则是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了，晕成了深深的墨蓝色。
她下意识抬眸看他，见他面容淡淡，仿佛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二人回到官驿，萧祺命人烧了热水送到她的房中，今湄洗了热水澡，换好衣服，整个人却并不觉得轻松，只是仰面躺在床上，脑海中乱成一片。
她想着这些天来遇到的事，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今湄醒来的时候，窗外雨已经停了，天边黑沉沉一片，整个江陵府都散发着一股雨后泥土的清香味道。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急匆匆推门下楼，还未下楼梯，便朝着南边那个雅间望去。风从里面卷传出，隐约能看到萧祺认真查阅公文的侧脸。
她松了口气，放慢步伐走到雅间门口，手还未抬起，里面便传出了萧祺的声音。
“不多睡一会儿？”
“……”他怎么知道她在睡觉？今湄颇为尴尬，拨开帘子走进去，咳了一声，为自己辩解：“热了这么久，突然淋雨有点不习惯。”
萧祺眉心微蹙，等她在面前坐下，忽然放下手中的公文，探手在她额头上触了一下。
他的手背微热，带着一股宣纸特有的香味，在她肌肤上轻轻扫过，今湄脑中忽地便乱作一团，只听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清淡如云：“还好，没事。”
“嗯……”她低下头，故作镇定地摸了摸额：“当然没事。”
萧祺凝眸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唇角忽然勾了勾。
两人静坐于室内，再无二话，雨后的江陵府清凉不少，偶尔从窗外吹进一阵清风，还夹带着沿街小摊贩上的食物香气。
换作往日，今湄早已蠢蠢欲动，可今日她另有牵挂，只衬着下巴望向窗外，眼巴巴地等着夜色降临。
约莫半个时辰后，夜色笼罩了江陵府，薛城和徐逸牵好马车，一行人向着监牢出发了。
萧祺提前让人来打了招呼，几人一路通行无阻，很快就见到了高敏学，他被关在最里面的牢狱中，褴褛的衣衫上满是血迹，靠坐在茅草地上，奄奄一息。
见到萧祺，他眼神亮了一下，挣扎着似乎想要起来，但却是徒劳。
“王爷……”
今湄听到他沙哑破碎的嗓音，心中忍不住一跳，隔着血迹斑斑的栅栏看着他，禁不住道：“高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高敏学灰暗的眸子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看着她白嫩如玉的脸颊，瞳孔中忽然短暂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她，许久，露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