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自水榭中流转而来，今湄走近了，才看见夏筠正端坐中间，面前的石桌上摆了红木镶贴，檀木双边的的黑琴。
她垂着首，葱白的十指在琴弦上飞舞，曲声便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
今湄站在一旁，等到一曲终了，才抬手鼓起掌来，赞道：“好美的琴声，阿筠妹妹这琴艺，只怕京城再也寻不出第二人来。”
萧祺静立在她身旁，闻言轻轻扬了下眉。
“阿筠妹妹。”今湄恍然不觉，只抬手咳了下，走到夏筠身边，细声问：“你弹得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夏筠笑了笑，跟她道了谢，目光又在水榭柱旁的那个身影上瞟了一眼，浅笑道：“这曲子是年幼时母亲教我的，曲名叫新雨，婶婶也听过？”
新雨啊——果然是她听过的那首。
今湄微微笑着，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呢，只是初听便觉得如天籁一般，便问问。”
听她这么说，夏筠眼中浮现一抹得意，不由抬头又看了萧祺一眼，羞怯说：“这曲子祺哥哥也是会的，从前我们常一起切磋琴艺，你若喜欢，可让他弹给你听听。”
今湄挑了下眉，立刻转头看他，眼中隐有惊讶：“你也会？”
萧祺点点头，走到石桌旁，见夏筠已经挪到一边，便在琴前坐下，抬手轻轻拨了下琴弦，问她：“要听吗？”
“当然要听。”今湄忙坐好身子，将手一伸，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萧祺唇角微勾，修长的十指轻轻落于琴弦之上，缓缓拨动起来——顷刻间，如珠玉落盘的动听琴音便悠然而出，不同于夏筠的婉约轻柔，这曲子在他的指下仿若有了灵魂一般，清脆悦耳，仿若新雨之后的山林，透出点点清新又沁人心脾的感觉。
今湄静静听着，不由又想起了第一次听见这曲子时的场景。
她第一次听见新雨，是在红枫谷，那时她刚到谷里不久，满身的伤还没有痊愈，整日只能待在屋子里，按照秦以霜的嘱咐喝各种奇奇怪怪的药。
有一日清晨，她在沉睡中被一阵悠扬的琴声唤醒，她走出房间，见秦以霜正在院子里弹琴，神色低怅。
当时她看着秦以霜的神色，没有问，是后来久了，她才告诉今湄，这首曲子叫新雨，是当年和那人一起谱的。
今湄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有一点她却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知道这首曲子的人，都和秦以霜关系匪浅。
她想到当时在红枫谷，秦以霜听到夏筠名字时的反应，心中愈发好奇。
萧祺说夏筠的母亲曾是月诃教的圣女，那时候的月诃教不知在谁的手里，不管怎么样，她和同为月诃教的秦以霜，都不该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今湄猜得头痛，耳边忽听曲声一变，当中多了一丝柔软。
她循声望去，见夏筠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萧祺身边，与他一起合奏起了新雨，二人并肩而坐，食指在琴弦上错落交叉，演奏出了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的曲声。
水榭外清风悠悠，卷来了淡雅的桂花香气，画面一时十分赏心悦目。
今湄拧了下眉，手中忽然一凉，她低头看去，发现不知从哪儿吹来一片细细的落叶，正好落在她的手心里。
她垂眸看着那片落叶，忽地笑了。
琴前二人正弹至澎湃之处，忽然间，琴身发出一声低鸣，一根琴弦骤然断裂，猛地向上弹起！夏筠刚好就坐在那边，猝不及防觉得有什么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打向了脸颊。
旁边萧祺却是眼疾手快，立刻抬手，一把将琴弦攥在了手里。
夏筠低呼一声，只感觉耳朵一阵刺痛，连忙抬手捂住，脸色煞白。
“呀。”今湄坐在一旁，见状忙惊呼一声，大惊小怪地喊起来：“阿筠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怎么回事？”
旁边两个侍女连忙凑上前，仔细观察着夏筠的耳朵，这才发现她那细嫩的耳垂上被琴弦打出了一道血痕，映在白嫩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萧祺不动声色地将琴弦抽下，站起身来，淡淡说：“许是琴身太久没护理，琴弦松动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还悠然坐在石凳上的今湄，吩咐那两个侍女：“带公主回去擦点药膏。”
公主若是破相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两个侍女吓得发抖，连忙扶着夏筠回云筠阁了。
等一行人离开后，萧祺回过头来，定定看了今湄一眼：“不回去了？”
“回呀。”今湄笑着站起来，她的神色比起方才似乎要好了不少，只是两颊仍旧飘着淡淡的红晕，带着一股莫名的娇憨。
两人走出水榭，缓步前往潇湘苑，今湄头还有些晕，但心情却明显好了不少，一路走一边折了只院子里的桂花，拿在手里把玩。
萧祺神情淡淡地跟在她旁边，把她送到潇湘苑的里面，忽地说：“下次，下手轻点。”
今湄拿着桂花枝的手一顿，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可是刚刚他说那番话，分明是已经知道是她对琴弦动了手了。
她想了想，也懒得辩解，哼了声，说：“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大清早在水榭用琴声拦人就算了，话里话外向她炫耀自己和萧祺的从前也算了，可当着她的面，来什么双人合奏，那可就是明着挑事了。
对于挑事的人，今湄向来不会手软。
萧祺望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带了一抹隐隐的探究——不是生气，也不是别的，他似乎是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没有什么，他只看了片刻，便叹了口气，说：“我会劝她早日回宫。”
闻言，今湄怔了下，见他表情认真不似在说笑，不由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萧祺看着她，面色依然平静，仿佛真的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于是今湄只好想了想，正色问：“她，堂堂昭安公主，又是你的青梅竹马，我这么对她，你怎么不生气，还要劝她回宫？”
萧祺默了片刻，不着头脑地回她：“是有些重了。”
今湄有些恍惚，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他说：“但是，你是我的王妃。”
所以，没关系。
这下子今湄听明白了，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跳忽地加快了，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