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不久,华容街上的程记医馆忽然便匆匆关了门,潘氏把门栓栓上,一把把程启文拉到了后堂的小屋里。
“你看清楚了?”
“当然看清楚了……”程启文深深吸了口气,他扶着桌子坐下,感觉双手都在抖:“当时她离我好近,我看了好多眼,没错的,别人认不出来就算了,可我是她舅舅,我认得的……”
潘氏脸色越来越白,听到最后,忍不住哆嗦着打断了他:“什么舅舅!我们程家可攀不上这么大一门亲戚!”
她一边说,一边还是忍不住打起转来:“那……她也看见你了?认出你没?”
程启文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茫然:“她好像不认得我……又好像,不是不认得我那么简单……”
方才在温府里,那双乌黑的眸子也曾打量过他,但很奇怪,程启文觉得哪里都很奇怪。
“我听那个太傅夫人说,那是他们家的二小姐,我还听到她喊人家爹爹……”程启文喃喃地说着,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不可能啊,那时候出了那么大的事,她不可能逃出生天,又怎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程启文觉得整个事情都怪异极了,他呆呆地坐着,越想心越慌,忍不住看向潘氏,第一次露出责备的神情:“都是你这个婆娘!头发长见识短!你看看你把我们家害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大家四下流散,你偏偏还要来京城,现在好了,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当初那事……”潘氏少见地没有骂他,只瞪了他一眼,在旁边坐下来,心慌地搓着手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可不能全怪我!你自己也看到了,那周副指挥使、镖局头子、那什么书圣,都死了!前阵子我听说,高知府也垮台在狱中自尽了,你想想,若是我们没有逃出来,说不定死的,就是我们了!”
她这么说,程启文脸色便也白了几分,毕竟提起死,谁都会怕。
“那怎么办……”他想起白天见到的人,心中惶惶:“我已经暴露了,是不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潘氏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会,她问程启文:“她跟你说话了没?”
“说了啊……”程启文费力地想着:“她问我她爹爹是不是没事,说劳烦我多去看看,若痊愈了还另有重酬。”
听到重酬两个字,潘氏的眼睛飞快亮了下。
“启文,你好好想想,若真的是她,能这么对你?”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捂着袖笼里那锭沉甸甸的银子,忽然间冷静下来:“她再怎么能耐,难道还能从朝廷手里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那个世道,还活得成?”
她慢慢地说着,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太低:“你记得吗?当年清儿出事的时候,那丫头跟疯了一样,差点把我掐死在地上。依她那样的性格,你觉得她若真见了你,能放过你?”
程启文眼神晃了下,下意识看了眼潘氏的脖子——在靠近下颌那边,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留下的。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一天,火红的晚霞映着院子里一地的鲜血,令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我有点累了……”程启文站起来,往里屋走去:“我去睡会儿。”
潘氏知道他这是不想再提当年的事了,可她还惦记着那个重酬,于是便也跟着站起来,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饭不吃了?你别想那么多,明天该诊诊,相信我,没事的……”
她说了一大堆,可程启文一句也未听进去,他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前却一直浮现着白日里那张熟悉的面容。
良久,他轻轻叹口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夜色降临的时候,萧祺从兵部回来了,他先吩咐人去把在后院训练的薛城叫过来,自己则是去了书房。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薛城匆匆赶到了,进门便问:“王爷,有何事?”
萧祺放下手里的公文,轻轻摆了下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见他这般慎重,薛城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赶紧转身把门关上,又走到书桌前,把声音压低:“怎么,您找到那个刘叔了?”
萧祺嗯了声,抬首看他,神情却带了一丝凝重。
“不过,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