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重,山林中雀啼声起,在寂静的红枫谷中尤显空灵。
秦夫人从案上惊醒,忙站起身回到床前,探手去查看今湄的状况——她睡得很不安稳,但好身体还在恢复,想必是那根封脑的银针刺激到了她的记忆,让她又想起往年那些旧事了。
“可怜的孩子……”她叹口气,替今湄把汗湿的发丝拢回耳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又想起什么,望向窗外。
窗外,那个屹立挺拔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坚持不住了吗?秦夫人挑了下眉,倒也不意外,只是回到桌前,将针具慢慢收拾好,推门准备回药房去。
门一开,晨雾便涌了过来,她单手将门带上,忽听林中传来阵阵脚步声。
她倏地抬头望去,见一个人影从轻雾红叶中穿梭而出,手中还拎着个瓷瓶,在这略显薄寒的清晨中,他衣衫湿漉,额间竟起了一层薄汗。
“萧公子……”秦夫人不由怔住。
萧祺推开院子的门,远远点足飞掠而来,眉间隐有焦急:“我回来的晚了吗?今湄怎么样了?”
“不是……”秦夫人喃喃着摇头,从他手中接过瓷瓶,一时心情复杂:“施针很成功。”
闻言,萧祺轻轻松了口气,他昨夜在门外站了整宿,一直不敢离去,眼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又怕耽误了煎药,这才一路快马加鞭,用了一个多时辰便把山泉取回来了。
秦夫人握着手里沉甸甸的瓷瓶,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萧祺微微皱眉:“秦夫人?”
“嗯——”她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温声说:“我在想令夫人的病情,她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清除干净,但是即便这样,还是可能会有些许影响。”
萧祺神色一紧,急问:“譬如?”
“譬如……”秦夫人飞快看他一眼,道:“轻则可能会导致记忆混乱,重则,她会性情大变,但你放心,不会危及到性命。”
闻言,萧祺虽仍旧面色凝重,但心中的大石还是落了下去:“没事……只要她没事就好。”
秦夫人抿了下唇,眼中飞速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她收好瓷瓶,看了眼天色,见已经日出东方,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忙了半宿,此刻身上还有些酸痛。
“那这边就交给你了。”她往厢房那边走:“从今日起,我会给她换一种药,你定时喂给她便可。”
萧祺微微颔首,目送她远去之后,这才疾步跨进房中,飞奔至床前。
床榻之上,今湄仍静静躺着,只是再不是往日那般死气沉沉,而是终于有了意识,仿佛沉浸在什么噩梦之中般,纤眉紧锁。
他胸中一痛,忍不住覆上她微颤的手掌,哑声唤:“今湄?”
床上人忽地一静,片刻之后,似乎是回应般,指尖轻轻地颤了一下。
萧祺心中一动,用力反握住她的手,见她眉间也微微舒展开来,似乎是试探般的,又轻唤了一声:“今湄——”
沉睡中的人松开紧抿的唇,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今湄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这是萧祺接连几天尝试下来最后得出的结论,因为每次,她一陷入梦魇,他只要轻唤她的名字,她便会逐渐地冷静下来。
后来秦夫人也发现了,她站在床边,仔细瞧着今湄的神情,有些不思其解。
她也学着萧祺那般,轻声唤她:“今湄?”
——今湄没有反应。
萧祺蹙了下眉,在她若有所思之时,低声唤:“今湄。”
床上人轻轻一颤,指尖又动了一下。
“……”秦夫人默了片刻,语气有点不快:“她这哪儿是对名字有反应,她那是对你的声音有反应。”
说罢,端起已经喝完的药碗,拉着一张脸出去了。
萧祺本想起身送她,再问问今湄的情况,可手却被那根柔软的指头勾住了。他心下渐软,慢慢便又坐了下去,只看着她,胸臆中思绪万千。
细细一想,上次见到如此乖顺的她,似乎还是大婚当晚。
那天,是他第二次见她,与想象中不一样,她虽瞧着娇弱天真,可实际上却是个不受世俗礼节约束的人。
他向来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的,于是当晚便去江陵府处理周副指挥使一案,数日未归。
那时,他不在乎她怎么想,也不怕她会怎样。因为她与那时的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是朝堂权色交易的牺牲品,甚至于,还可能是一柄藏在他身边未开封的剑。
当然,如今他也知道,今湄的身上,兴许仍藏有他不知的秘密。
但这些对现今的萧祺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