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京城里正下着瓢泼大雨,大理寺的精兵们搜查无果,只得悻悻离去。
待他们走后,西北角的梧桐树之上,忽地跌下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响雷炸起,映着她青白的裙摆,也映着她稚嫩苍白的面庞,在暗夜之下,叫人不由地心生怜惜。
“卑鄙的陆老鬼……”她靠着树坐好,只觉得头疼欲裂,下意识咬紧了唇。
眼看计划都安排地差不多了,谁知道竟然会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少女无奈地叹口气,抬手摸了摸脑后,只觉得一手粘稠,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不行……”她拼命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不行啊白芙……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地步……不可以就此功亏一篑……”
然而,脑袋只是愈来愈痛,几乎要将她的神智剥离。
少女强自隐忍着,慢慢地探手入怀,取出一枚银针,那银针在黯淡的夜中,发出寒冷的光来。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她认命似的闭上眼,将针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后脑勺!
那个昆仑奴下手极重,几乎将她天灵盖劈开,眼下颅内积满了淤血,她唯有以此方法来抑制疼痛,防止淤血扩散。
“霜姐姐教过的,这里……是玉枕穴……”
她喃喃着松开了手,疼痛似乎是减轻了,然而眼前却愈来愈模糊,最后陷入了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街角的雨幕之中缓缓行来了一乘小轿,两个侍女手执风灯,脚步凌乱地走向梧桐树下,妄图避一下这狂乱的雨点。
风卷起轿子的布帘,露出一张苍老恍惚的面容。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他急切地低喃着,忽听窗外两个侍女惊呼着折返了回来。
“太傅!太傅……”
“怎么了这是?”他正心烦意乱,不耐地叱责两个侍女:“大半夜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两个侍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可还是缩在轿边,一动也不敢动:“那棵树下,好像有……有具尸体……”
尸体?温太傅怔了下,见门外抬轿的两个小厮也瑟瑟发抖,只能亲自下了轿,接过侍女手里的风灯,朝那具尸体看去。
——不,不是尸体,他看见那少女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
他的目光往上,落在少女的脸上,不由地一窒——那是张稚嫩天真的脸,瞧着不过十七八岁,肌肤白皙细腻,琼鼻樱唇,眼睛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这孩子……可真像今湄啊。
他怔怔地俯视着少女,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刻钟前在太子府,太子那玩世不恭的笑脸:“温太傅,太后指的婚,我那皇叔,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满?”
“可是……”他当时急得满头大汗,想起前两天才咽了气的二女儿,不由背上一凉:“小女身子病弱,至今还出不得房门……”
话音未落,太子的脸便阴了下去:“温太傅!”
那人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眸中寒意凛凛:“翰林院如今人才辈出,前后沈知秋,后有谢舒白,你们温家,还能在朝中立足几年?”
他浑身一震,当即便跪了下去:“请太子明示!”
“本宫明示得还不够清楚?”太子冷笑一声,低低道:“我皇叔堂堂荣陵王,难道配不上你那个病弱的女儿?这般皇亲国戚,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温太傅在朝中为官多年,虽看似愚钝,可到底还是不笨。
他倏地想起了朝中那些风言风语,恍然间茅塞顿开,又是惊恐又是惶然:“那……那过些日子,臣……臣便上奏皇上,请求完婚?”
晕暗的静室内,太子终于满意地笑了。
他摆摆手,眼底闪过暗芒:“行了,温太傅的事,自然也是本宫的事,你放心,这桩婚事,本宫会替你打点一二。”
温太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女,雨水落在她脸上,显得干净又明澈。
是了……今湄虽然死了,但是,但是这偌大的京城内,又有谁见过她呢?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嘱咐两个侍女回去唤家丁,自己则是站在雨下,拎着那盏风灯,眸子在暗夜中,渐渐地亮了。
翌日,温太傅的府中便遣散了一批家奴,整个府中除了心腹丫环婆子,几乎从上到下换了一遍。
又过不久,温府张灯结彩,将痊愈的温二小姐送进了荣陵王府。
那天,年迈的温太傅坐在高堂之上,看着红盖头下文静乖巧的女儿和旁边清贵疏离的荣陵王,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