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依言坐下,那男人又道:“范将军,恕秦某直言……我二人虽生在宋,但到底还是辽人,将军在大庭广众下迎我二人入府,不怕人言可畏吗?”
范海闻言摇头笑笑:“范某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人非议!”
叶蓁蓁心道范海是不是真的不知秦文修的身份,要不是怎么这般大义凛然地说出这番话的?
“将军说得没错!”秦文修压着声音赞叹,“这世间有些事本就是解释不清楚的,并不是非黑即白那般简单啊!”
他说着说着,目光又瞟到了叶蓁蓁身上,叶蓁蓁转着眼珠子看向了屋顶,心中却也在思索着他说这话的意思。
叶蓁蓁在御史台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世间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但秦文修在此情此景下说这句话,是想对她表达什么?还是他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辽人男子也举杯笑道:“范将军大气,既如此,我等也不再提了。”
此刻范夫人又起身对秦文修笑道:“姑娘,我们就别听这些男人说话了,我带你去转转可好?”
秦文修立刻站起来笑着应了,叶蓁蓁正抿唇憋着笑,突然又听范夫人招呼了她:“蓁儿,你也跟着吧,这儿有清儿就行了。”
叶蓁蓁忙应声跟上,一路对着秦文修的背影叽里咕噜骂了个痛快。
范夫人带着秦文修在府中转了转,有些地方是连叶蓁蓁都没去过的。她进来时清儿和管家便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府中随意走动,未免打草惊蛇,她也不敢造次。
如今跟着转了一圈儿,方才知道范府还有个上了锁的小院,瞧着倒也不算破败,花草皆是修剪过的,却不知为何上了锁。
她自是不敢多问的,秦文修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多嘴问了一句:“夫人,这院子为何上锁?”
范夫人闻言,朝那院子望了一眼,虽是没什么表示,但叶蓁蓁也瞧出她眼底一抹淡淡的忧愁,只是她隐藏的极好,不过淡淡一瞥便转瞬即逝了。
“没什么,”范夫人对那女子笑了笑,“府里人少,用不着这么多地方,就锁上了。”
秦文修“哦”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还装模作样四处看了看,“方才瞧着府里人的确不多。”
“我与将军都是在军营待过的人,”范夫人引着她往别处走去,“无需太多人服侍,静一些挺好。”
叶蓁蓁走在最后,忍不住又朝那院中瞧了几眼,院子极小,不过两座小屋,屋前有些花草,屋后面似乎还有些什么,但是被围墙挡住了,只透过门瞧不清楚。
叶蓁蓁不敢多做停留,只是用余光瞟过几眼,便又连忙跟了上去。
裴元到瓦舍探过了,包括秦文修在内的一男一女两个辽人依旧没有来,除此之外,还瘸了一个。
让他惊讶的是,瘸的不是那几个辽人中的一个,而是那个弹琴的。
檀友生曾经说过,弹琴的是个辽人。
裴元听他复述之后,倒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妥,那巷子本就是许多外邦人住在此地,而非只有辽人。
檀友生画了张示意图交给他:“如今看来,辽人在做的事情的确与范府有关,那首曲子与鸿运楼的厨子便是证明,而秦文修出现在辽人中间,说明西夏也参与进来了。”
裴元接过他手上的图:“秦文修进了范府,恐怕会对蓁蓁不利,我们要加快行动了。
檀友生眉目间也带了一丝担忧,他们怎么想都没想到,秦文修那厮竟又从大辽追到了这里来,而且他现在跟辽人在一起,说明他前段时间去大辽,很可能是去谈合作了。
叶蓁蓁和裴元之前就猜测秦文修想与大辽合作对付大宋,目前看来这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若是范海果真牵扯其中,大宋怕是要经历一场劫难!
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叶蓁蓁的消息。
檀友生又问:“裴大人,活水的另一端找到了吗?”
耶律敏倒抢先答了:“找是找到了,但那是离范府一条街的小河,且周围是青楼酒肆,人多得很,若是有个人从河里爬出来,定会被人瞧见!”
檀友生闻言皱起了眉头:“可的的确确有人爬了井……不会查错吧?”
“不会!”裴元回答得肯定,“但是还有另一个可能。”
耶律敏问:“还会有什么可能?”
裴元颇有些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既然是活水,那能连通的就不止一口井。”
耶律敏本要发作,听闻此言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想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大人是怀疑,这条河还连接着范府的井?”
檀友生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啊!若是水性极好的人,游到小河换口气,再从另一条水路游到范府也不是难事,可是……这要如何验证?”
裴元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檀友生已然明白:“只能靠蓁蓁了!”
范海留了秦文修在府中暂住,叶蓁蓁只知范海与他们似乎是故交,但其中交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叶蓁蓁无从知晓。
秦文修此人行事怪异,什么时候跟范海搭上的关系,也不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巡按能查得出来的。
入夜,叶蓁蓁帮秦文修二人收拾好了客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被锁起的小院,但范海谨慎,她不敢轻举妄动。
待过了戌时,叶蓁蓁才偷偷溜出房门,准备前去查探查探,她还没来得及探查周围情况,却见一个人影匆匆走过,看方向也是要去那个小院中。
叶蓁蓁常年查案,记人身形记得清楚,方才那人影就是辽人中的女子,也就是秦文修。
叶蓁蓁躲在一根柱子旁思索着,若果真和范海是故交,为何半夜鬼鬼祟祟探范府?
不对,秦文修是扮成了女子来的,说不定跟范海故交的本来就不是他,他是跟辽人合作了!
这合作方式,也是真够不要脸的!
叶蓁蓁无暇多想,赶紧悄悄跟了上去。
秦文修果然是奔着上锁的小院儿去的,叶蓁蓁跟得远,见她到了小院儿门口便没有再跟了,忙寻了个隐蔽处藏了起来。
果然,秦文修谨慎地探了探,确认四周无人后,这才开始行动。
躲在暗处的叶蓁蓁偷偷看去,竟看到秦文修竟然打开了小院儿的锁,径直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叶蓁蓁才重新跟上,顺着围墙走到了小院儿门口,锁已经被打开了,铁链斜斜地挂在门上,左侧的门向里开了一个不大不小足够一人通过的口子。
叶蓁蓁借着门口的围墙隐住了身形,小心翼翼地向里面瞧了瞧,但她并没有看到秦文修,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思及秦文修武功之高,叶蓁蓁便也觉得无甚奇怪了。
她又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悄悄地闪身进了门,快速地到一处花丛中躲了起来。
叶蓁蓁还记得白天在外面瞧时,屋子另一侧似乎有些什么,她藏了一会儿见无人发现,这才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悄悄摸了过去。
待走到屋子另一侧她才看到,原来那里有一口井!
可是还没等她看个仔细,后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裴元日日等着叶蓁蓁出范府,可是自那日辽人做客,她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秦文修二人进范府后第二天便出来了,裴元照常混进围观者中探查,却没有见着叶蓁蓁出来相送,自此后至今日已过三天,叶蓁蓁都没有再出过范府。
而且,瓦舍里受伤的辽人琴师也不见了。
裴元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只是他,檀友生和耶律敏都开始担忧了,没有什么比突然得不到一个人的消息更令人感到恐惧的。
“裴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檀友生对叶蓁蓁的担心溢于言表,“现在蓁蓁生死未卜,再这样下去恐怕……”
他实在不愿意说出“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了”这样的话,但这个可能性,大家都想到了。
“不会!”裴元语气中不乏担忧,却仍是斩钉截铁,“暗探不成,那就明察吧!”
“明察?”檀友生有些不解,“大人这是要要亮明身份了吗?”
“不急,”裴元摆摆手,“换种方式!小檀你应该知道,怀化将军范海曾在我父亲麾下任职,后成了我兄长的亲信。”
檀友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的意思是,您要以侯爷的名头拜访?”
“没错,”裴元轻轻扬起下巴,眼底带着一抹少年独有的桀骜,“到底是故主,他不敢不见,也不能不见!”
檀友生没怎么见过裴元十分严肃的样子,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仿佛披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外衣,笑容是掩饰、纨绔是掩饰、就连随口说出的情话也是掩饰。
这是第一次,檀友生看到他这般严肃的样子,虽是轻声细语,却也不怒自威,也只有这时才让人恍然想起,他也是武安侯的儿子!
而他露出这般神色,是为了叶蓁蓁!
檀友生既觉得叶蓁蓁此生幸运,又觉得她被命运捉弄,若裴元不是武安侯之子,若叶故并非死于十四年前那场不清不楚的战役,他二人应当是顺顺利利的在一起。
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