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衣正在思考她那纸包里的是什么,便见江菩从里面取了一块打火石出来。她利落的把火石在自己的扶桑软剑上一划,便有许多火星溅到了稻草上,只是这稻草终究是有些潮了。
打了许多次都没有打着的江菩沮丧的叹了口气。她倒是不冷,即使冷,忍一忍,也能跑回丞相府。可秦天衣不一样,她的“大腿”身体实在不算好,有可能淋了雨之后便又是一场下不来床的大病。
主子不好过她能好过吗?
“试试用油纸做引子。”秦天衣提醒她道。
对啊!还有不透水好点燃的油纸啊。
江菩“嗯”了一声便把油纸团成鸟窝状又重新打燃手上的打火石,火星挨到油纸不一会儿便从小火星变成了小火苗。
江菩见火大了起来,忙把找来的稻草和晾衣服的木棍混在一起往火苗上架。
谢天谢地,多谢四方神仙保佑,感谢火苗大人给面子,承蒙不弃,三生有幸。此时此刻,江菩很想对着火苗磕个头。这是救命之恩啊!
江菩把秦天衣推到火堆前,自己又坐回自己找的那块湿漉漉的石头上面发呆。只不过发呆的对象从漫天大雨变成了温暖的火苗。
她似乎一直是安静的,安静的不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他真正与之相处过的女人其实不算多,表妹卢晚照和明德公主都算。晚照是书香门第,即使不会喧闹聒噪,但依然是生动活泼的。明德更不消说,爬墙上树,虽贵为公主,但却有着不少的市井之气。
她却是不一样的,她更像是个静态的人。唯有那一双妩媚的眉眼,时不时的跳脱出她身上的框架,肆无忌惮。
这些潮湿的木棍总归是有些潮湿。经过火的炙烤,木棍发出噼里啪啦的被炸开的声音,火苗也从微弱渐渐变成了理直气壮的样子。
秦天衣那一直“浸泡”在雨水里的身体渐渐生出了一些暖意。他端详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袍,这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来说,除了杀手这个霸气的身份之外,实在是算得上娇小。因为即使是坐在轮椅上的自己,她的衣服也不能把自己身体给完全覆盖住。
可,可终归是轮椅上的自己。
“可吃过香盐坊的冰酪?”秦天衣状似不经意的问。
“吃过。”
“哦?何时?”
江菩:“今天。”
秦天衣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望着温柔的、摇晃着的小火苗出神。庙外大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座破败的庙子被雨隔绝在世界之外,形成一座孤岛。两个从不轻易剖白自己的人,被围困于此。当然,也许仅仅只有她是围困在此。
他不是,他对这四处漏水的庙子满意极了,他很喜欢在这座孤岛上安静的听一听大雨。
“好吃吗?”
“什么?”江菩对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没有反应过来,“冰酪吗?”
“嗯。”
江菩:“还可以。”
“可以试试丞相府的冰酪,也好吃。”秦天衣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句。
雨依旧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夹杂着雷声阵阵,江菩想起小时候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南方的梅雨天气好似总也没个完。她便只能每日在竹楼里的窗户边等着雨停。小时候不懂无忧无虑的快乐,长大了才知道能够坐在窗边安静的听一听雨的声音有多难得。
“您去过江南吗?”江菩问道,总不能主仆两人就这么尴尬下去吧。
秦天衣:“幼时与母亲长在江南,现下想起来只记着江南的霉味儿了。”
“那您记着的是江南的梅雨天气了。也有艳阳天儿的,只不多。太阳倒不似北方的毒辣,总是带些江南吴侬软语的味道。”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连带着她的话都多了起来。江菩想了下,又继续说:“江南的冬天可实在让人受不了,您若是回去一定得避开了。”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尴尬极了,秦天衣这腿能去哪里呢?
“这么说你去过江南了?”秦天衣紧跟着问道。
“去过。”
是吗?秦天衣一脸的不动声色。可他对她做的所有调查里,从来没有她去过江南这一项。家里有一双写了兆国人御林军才会用的暗号的靴子,所有档案里都没有标记在江南生活过的轨迹。他这个保镖,他雇来的这个侍卫,实在是太精彩了!
江菩看着没再讲话的秦天衣,刚刚还春风送暖般的一脸和煦,现下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她很不解,像秦天衣这样的人难道不会得精神病吗?长得好有什么用,那复杂的让人搞不懂的脑袋简直让人受不了。
一声惊雷“轰”的一声响彻天际,江菩暗暗的挪了一下身子,离秦天衣远了些。
秦天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害怕?”
江菩:“嗯。”
但她没说,她是怕秦天衣遭雷劈的时候,再把自己给劈着了。
“你曾经有过什么愿望没有?”秦天衣一双眼睛盯着庙门外的雨帘。
江菩突然想认认真真的想一想这个问题。
作为张安安的时候,她是一个社畜。每天都想着如何能够做完公司给布置下的任务,偶尔也会做个美梦,想着自己万一哪一天能够做出好的业绩拿到一笔奖金,便把自己所有的假期支出来找一个美好的小岛,生活一段时间。
可作为江菩的自己,只想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
如果抛开自己的身份的话,如果她能够顺利的活下来的话,她会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的脱离风雨楼,毕竟谁又想做一辈子的杀手呢?然后她会离开这个国家,用着江菩的身体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那么另外一种生活是什么生活呢?她不知。她只希望自己能像个平凡人一样,平平安安活下去,哪怕是碌碌无为。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世人常说巫山云雨。我实是不知巫山的云雨是何种样子,但凡有机会,我要去看一看的。”会有吗?她不知道。如果她的“大腿”够给力的话,那么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
江菩看着一直在出神的秦天衣一脸不解:有什么好笑的?是你这个狗逼问我有什么愿望没有,为何我讲了又笑我!
秦天衣的嘴角一直不自觉的往上翘,他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一脸严肃的侍卫了不得啊,她是不懂何为“巫山雨云”吗?自己竟然还要亲自去看一看!
他算是个读书人,自然懂得“巫山云雨”的含义,他自然也懂得江菩口中所述的意思,只是他好像突然发现他的侍卫、他雇来的保镖,实在是有趣的很啊。
她没有说要安稳的生活,没有信口胡诌,也没有说“不问前程只行眼前事”。她告诉他,但凡有机会,她是要去看一看的。坚定而又有着孩子气。
是啊。世人常说巫山云雨,可巫山的云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就连他都想着去看一看了。
宋清秋的愿望却很简单。此时此刻,他让尔中把自己带了的几只烧鸡摆在房里那唯一的一张桌子上。
又解下了了自己身上的罩衣,“啵”的一声把酒壶的塞子拔了下来。不舍似的看了又看,终于是把酒倒进杯子里,一饮而尽。
“世子,这酒不是送给江姑娘的吗?您怎么自己喝起来了?”从确切的得到他要出使陈国的消息的时候,他便开始张罗这葡萄酿成的果酒,说是答应了一个人,正好拿来赔罪。可这人还没见到,自己就喝了起来,这算个什么事儿?
“不管了,不是还有一壶嘛!”气鼓鼓的宋清秋一脸的拧巴。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她便告诉自己因为自己给了她一块饼子,从此两清。怎么?一块饼子便顶下了她救下的自己的命?那他的命是不是也太轻贱了些?
宋清秋又恨恨的把一直鸡腿扯了下来,想了想又把鸡皮扒了下来放进一旁的干净小碗里。
尔中流着口水:“世子,这烧鸡最好吃的就属这鸡皮了……您不吃的话,属下可以帮您解决……”
宋清秋用帕子擦了下自己油腻的双手,“啪”的一声拍了尔中的后脑勺一下:“我当然知道鸡皮最好吃!”
他对吃的一向不讲究。只是想起了有一天她从外面抱了一只老母鸡回来,用给自己煮药的罐子煲了一大罐子的功夫鸡汤。那时自己大病初愈,她依旧是冷着脸让人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只是默默的做着一切她觉得对的事情。
她听说鸡汤对病人好,于是一个从来不会随便乱花一个钱的人,便花了几十个钱买回一只老母鸡给他煲汤喝。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喝下去之后,才主动问了一次:“我可以吃一点儿鸡皮吗?”
一个从来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救命恩人,竟然为了一块儿鸡皮主动问了自己问题。他觉得有点儿好笑,可当他看到她满足的,小口小口地嚼着嘴里的鸡皮的时候,宋清秋竟然觉得有点儿莫名的心酸。
“可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不舍得吃。”他打趣似的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