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八宗时已经是黄昏。
三壶嘴提出,先在县城客栈住下,到了半夜咱们再往五线场去,不然的话容易招人眼,只能趁黑行动。
钟翼也同意了。
住进一家客栈后,还得好酒好菜地供给三壶嘴,钟翼也不得不有些担心,妈妈给的几个大洋经不起花销,万一明天没钱了怎办,会不会三壶嘴就翻脸不合作了?
确实得提防此人的小花招,谁能保证他不是编一段黄金故事,来骗吃骗喝呢。
暂时总得相信他。
酒足饭饱后,三壶嘴打着饱嗝说,他先去打个盹,叫钟翼到点了唤他一声就行。
钟翼开的是两个房间,他也回到自己那一间里,想休息休息,同时也要梳理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结局应该有两个走向,一是调查是顺利的,二是调查不顺利。
假如是顺利的,得出的结论也有两种,要么五线场那个沉坑里发现的金条,跟瞳珠岛失窃黄金有关,要么就是无关。
如果调查不顺利,又会出现什么状况呢。不顺利的原因会是什么?遭人阻截,或者其他原因。
不顺利的概率要放得多一些,不顺利的情况下,仍然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这些金子确实跟瞳珠岛的有关,二是无关,但这里有另外的蹊跷。
不管哪一种结果,都是叫人头疼的,因为真查到跟瞳珠岛黄金有关,必定会把另外那些觊觎者招来,他们肯定会闻风而动,然后一场血雨腥风也在所难免了。
打个比方是一块肉被狗从肉铺里叼出,狗在某个隐蔽地带刨挖个坑将肉掩埋,准备慢慢享用,然而一只狐狸嗅到了肉的味道,偷偷将肉刨出来了。
但狐狸后面是跟着豺的,空中还有鹫,有鹗,有鸦,这样一来,肉铺那边倒没事,而狗子埋肉之地却成了战场,这块臭肉会引发怎样一场混战?
狗为了保住肉必定拼杀,狐狸和豺会不会联起手来共同对付?而当肉落到狐狸和豺那里时,它们之间会不会也由合作变成拼斗?
然后是那些鹫鹗鸦,都会觑准时机,见缝插针地上去啄一口,最后可能演变成夺肉血战,想吃肉的反倒成了别人口下的肉。
这种局面会出现吗?
一切难料哇。
而自己在这种夺肉大战中,又属于什么角色呢,是不是那只刨出肉来的狐狸?
狐狸刨出肉来却不一定自己吃到,首先有可能被埋肉的狗给咬了,其次是豺等不仅不会视他为刨肉功臣,反而还将它视为抢肉的对手,要攻它的。
而狐狸的确是为了吃肉才去刨肉的,它被攻击也不冤,可我呢,作为侦探只想把案子搞清,受到攻击就太冤了。
此时,钟翼忽然有点相信,温秋衿说过的话了,这个案子无论是不是查得清,对他都不好,查清了也是他倒楣。
一想到这点就心灰意冷。
情绪一懒就横在床里,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突然间,一阵凄厉的叫喊把他惊醒。
“救命啊,救命!”
随后是啊地惨叫。
钟翼跳起来去拉门,他听出来是隔壁三壶嘴在呼救。
可是门居然被从外面反扣住,拉不开。
他跑到前窗口,想往外张望,但又不敢,只能后背紧贴墙,慢慢把脸去接近窗口边。
嗖地一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笃——
窗子对面的柱子上,被扎了一根东西。
不是匕首,是一根三棱刺,带着一个纸条。
钟翼将纸取下来,展开,上面写着:“此事不在你调查范围内,不准纠缠,速离以免灭。”
妥妥的警告。
此事,应该是指五线场黄金事件吧?
三壶嘴一定遭大祸了,因为是他把钟翼引来的,有人知道了,就对三壶嘴下手了。
现在听不到三壶嘴的喊叫,应该凶多吉少。
钟翼来到门后,正要抽出多用管来破门,门却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白雁。
白雁向他招招手。
钟翼出去,到三壶嘴所住的房间一看,果然,三壶嘴胸口扎着一根三棱刺,已经没命了。
“这是谁干的?”钟翼问。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呢?”
“我也是听到了呼救声才跑上来的,我先看到他房间的门开着,我张望一下觉得他是死了,才来替你开门的。”
这时店老板披着一件绸衣匆匆跑上楼来,一看这情形就怪叫着,然后指着钟翼说:“在我的客栈里出人命案了,你是跟他一起来的,你可不能走哇。”
白雁问:“老板你打算怎么样?”
“当然要报警。”
“警察来了,你怎么说?”
“我睡在下面,听到了声音,跑上来,就看到这个客人被杀了。”
白雁冷笑道:“你认为你什么都可以对警察说,但你可得想好啊。”
“这是什么意思?”
“客人是在你的客栈里死的,你能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吗,或者你还打算诬赖这位同来的先生吧,但如果我们说你是个黑店,谋财害命,你又怎么脱得了干系。”
店老板怒了:“没有证据,你就是血口喷人。”
“那你不先血口喷人吗,凭什么说出了人命案,这位先生就不许走了?你不就是想说,人是他杀的吗?那他也可以说是你杀的。”
钟翼这时挺欣赏白雁这张利嘴,知道她是在堵老板的嘴。他也趁机亮一亮那根三棱刺和纸条说:“你说我不能走,我还不想走呢,这个纸条是不是你给送来的?”
店老板一看,吓得连连摇头,“不不,这不是我干的,我开客栈是为了挣钱,我怎么会把客人杀掉,赶走客人呢?”
“如果你要报警,那就报吧,这些证据可以交给警察,让他们给弄弄清楚。”钟翼说。
白雁接着说:“跟你说实话吧,我们虽不在迪远警察厅工作,但跟俞璧厅长很熟,也认得你们八宗警察局的刘化成局长,你觉得刘局长会听你的诬告呢,还是相信我们的举报?”
店老板吓坏了,这些人什么来头,那个死掉的家伙,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酒鬼,可同来的这位先生却十分英武,本来出了这桩命案,店老板想讹这个先生一把,万一人家害怕了急忙掏出一把大洋,求您老人家行行好,不要在警察面前说我杀了人,那,自己不是白得一把大洋了?
再看这位小姐那么美貌,也可以一用,把她说成是这位杀人凶手的同伙,小姐一定吓得不轻,连声求饶,说不定还能附带让他满足一把无耻的要求哩。
没想到碰上硬茬子,他们不吃这一套,反过来还要把他给摁进去,强龙难压地头蛇?地头蛇是被强龙给镇住了。
因为店主正好知道,本省警察厅长的名字,确实叫俞璧,八宗警察局长叫刘化成。
万一这两人真跟俞厅长老相识,刘局长自然也不敢得罪,到时罪孽往他身上一推,他想申辨也难了。
所以赶紧问道:“先生,小姐,那我问问两位,你们觉得这事我该怎么办?”
白雁斩钉截铁说:“以往你是怎么做,就仍怎么做。”
“小姐说的以往,是什么意思?”
“你这客栈里又不是没出过事,没死过人,你不是每次都处理得好好的吗?”
店老板目瞪口呆,我的妈,我店里出过事,怎么这位小姐都知道?
“是是,小姐,我明白了,就按原来的路子做。”
“那好,这里的事就由你自己收拾,我们要走了。”
白雁拉着钟翼的手,直接就走下楼,到了外面。
钟翼小声问:“可以这么随便离开?”
“怎么,你还等着八宗警察局的人来勘案?你是想当个指导,当个参谋?人家是要把你当杀人犯的,不走犯傻呀。”
白雁叫了一辆三轮车。
上车后,白雁叫车夫往南去。
到了城南下车,又换了一辆三轮车,往北。
到了城北又换了一辆,往西。
钟翼问,你这是搞哪样?夜里坐三轮车游历八宗县城?
在绕了几圈后,下车,他们又步行,白雁将钟翼带到另一家客栈。
住下后,钟翼问,你好像早就意料到了,先在这家客栈开了房间,到时好派用场吧?
白雁微笑地摇摇头说,“很多事,真相是你无法猜到的,我虽然是洪冈人,但我祖上是八宗的,我祖父是个走江湖的风水师,他当时在八宗挺有名气,结识了很多人,后来他带着我父亲离开八宗到了洪冈,虽然我出生洪冈,很少来八宗,不过这里还是有不少的旧故,只要我一提我爷爷,他们就会很客气。”
钟翼恍然大悟:“刚才那家客栈老板,原本就是你认得的吧?难怪你说什么,他就不反驳,这样一来,他不用报警了,自己收拾那个烂摊子,也就不用追究我了。”
白雁莞尔一笑说:“不是很好吗,他要报警,警察就不得不出动,按着规矩来,你就脱不了身,问题是,这种案子,本身就是不太容易查的,警察也了解暗杀往往搞不清缘由,就算搞清了,也难以抓到杀手。”
钟翼有点坐立不宁,站起来在客舍里走来走去,停在白雁面前问道:“你认为,是什么人杀了三壶嘴?”
“你看看那个纸条上的内容,应该有明确的提示,这事不在你调查范围,是什么人,不是很清楚吗?”
“是呀,我也想到,三壶嘴是要带我去找五线场,调查坑底金条事件,杀他的人,应该就是跟这个事件有关,但本身五线场事件可能跟瞳珠岛事件不相干,所以才有人给我送纸条,既是警告,又是提醒吧。”
白雁频频点头,“我也认为如此,所以才叫店老板自己处理尸体。我们就别管了。”
“你是说,对五线场这个事件,不必要去查了?”
“对,一码归一码,要是死咬着五线场事件,可能要吃力不讨好,极易落个两头空的下场。”
“那么,棱子沟那个事呢?”
“也一样。其实你只是听管庆益说,他的手下在无舍镇茶馆里听有人提到了棱子沟之事和五线场之事,管庆益神经过敏,立刻就把这两处发生的事跟瞳珠岛黄金案扭起来,这种联系,中间有什么样的东西作钮带呢?好像没有吧,完全是发生在不同地方的事情,你凭什么硬要往一块儿扯呢?”
钟翼想了想,毅然说:“就算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我也得查一查。必须搞清没有关系是确实的,再放下。”
“那可能白费工夫。”
“没办法,该浪费还得浪费。”
白雁也只好同意了。
天亮后,两人去车马店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