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这个小情人到底是谁?”
洛问三人坐在大排档里,中午开门的大排档并不多,这家算是其中一家。此时正值正午,太阳酷烈地投射下热浪,一阵热风吹过,将烤架上的浓浓的烟气扑到几人脸上,沈霁恒咳嗽了两声,洛问忙拿起路上收到的传单,替沈霁恒挡住了再次扑面而来的烟。
“谢谢。”
沈霁恒感激的目光向洛问投射,洛问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而面对这样直接情感流露向来手足无措。他看着沈霁恒有着薄薄双眼皮的、琥珀色的眼睛,故作姿态地轻咳一声,想要通过回答傅小青的问题转移话题。
“我跟丁队长那边确认过了,那天进过学生10栋的女生没有和蒋栋有关系的。”
“那这个小情人那天没见过蒋栋?”傅小青低头思索,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条线索的价值不由得就大打折扣了。
“而且奇怪的是,警方排查了他的家人朋友,他们都不知道蒋栋有个女朋友。”洛问看着手机上同步过来的资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蒋栋把这个人藏的这么深吗?我今早查了他的所有社交软件,孙佳文都查出来了,居然都没查出这么一个人。那岂不是无从入手?”
“也不一定,蒋栋的日记咱们还没有看,也许里面有什么能跟这个‘小情人’联系上的内容。”
“对哦,还有日记。”洛问一拍大腿,心里不由赞扬起沈霁恒的记忆力。
不怪洛问,几人从扉页找到清心教的传单之后就直接前往了警局。丁队长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他们甚至是因为孙佳文刚好今天去外省市实习,才能抽出时间来大排档吃一顿傅小青心心念念的红柳羊肉串。三个人忙到脚不沾地,自然都快把日记这回事给忘了。
“记日记的人一般性格内向,这也跟我们所了解的蒋栋相符。”沈霁恒端起面前一次性塑料杯抿了一口水,“所以我想也许蒋栋会把自己的一些不能告人的感受写在日记里。”
“蒋栋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没什么朋友。”傅小青摩挲着塑料杯劣质的外壁,心头唏嘘,“我也算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一直都这么孤独的、固执地活着。”她说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沈霁恒,那个同样孤独、执着的人。而她做了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也无法驱散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
洛问在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他不笑的时候一张脸艳丽到有些凶险,此时此刻却被与沈霁恒同样的孤独感笼罩着。或许,被禁锢在两个截然相反的躯壳里的灵魂,竟惊人地处于相同的频率上。也许某一天这两个人会驱散彼此的孤独,而她觉得他们的故事远不止这些。谁知道呢?傅小青释然地笑笑。
毕竟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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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31处时已是下午,吃得酒足饭饱的傅小青有些发困,但仍是勤勤恳恳地坐到了桌前。沈霁恒去拿日记本,洛问坐在客厅的布艺长沙发上发呆,他的低马尾有些散了,垂下来的头发使他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显得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洛问此时此刻仍有些恍惚,严重缺乏睡眠的大脑此时此刻处于清醒与混沌之间。明明昨天还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黑客,独自在自己还剩下三天租期的单身公寓里,努力经营着自己的“黑客地摊”。而转瞬他就变成了嫌疑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在协同沈霁恒和傅小青这两位外派专员一起查案了。
甚至,他们两个人是他这个月除了面馆老板之外交流最多的人。
洛问烦躁地将绑马尾的发绳扯下来,挠了挠头发。这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规划——如果他真的有人生规划的话。多年来,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不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他本来就应该不对任何人交付信任的,他二十五年来始终都是如此。
在短暂的童年时代里,他已经从他母亲那里尝到了太多的绝望,太多的冷漠。母亲亲手为他用恨意铸了一层壳,真实的他躲在这层壳后面,不再对世界有所期待。因为期待带来的只会是失望,别无其他。
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母亲永远都在怪罪自己。没有收拾好的餐具,偶尔出现在膝盖上跌倒所致的伤口,或者是父亲的离开,一切都可以成为母亲责备甚至殴打他的理由。
仿佛他的出生即为原罪,他不配拥有爱,他只能在高崖上无休无止地推动一块名为顺从的石头,以此来乞求母亲短暂的怜悯。
后来他不再问了。他同他父亲一样聪明,知道追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所以他不再循规蹈矩,不再讨好母亲,因为讨好带不来爱。他变得叛逆,甚至到最后,他乖张,他肆无忌惮,他将真正的自己藏于假象之后,不再对人世间伸出希望的触角。
他坚信没人爱他,因为他此生收到过的唯一一件礼物,来自一个和他长得有五分相像的男人。他知道男人不是他父亲,因为那人脸上写满了愚蠢,但是他知道母亲喜欢,因为他和父亲有着相似的脸。他送给他一台电脑,转天,母亲和那个男人自此消失在他的世界。人去楼空,只有他像是一件不需要被带走的垃圾丢在这里。
那年他十六岁。
后来他成为一名黑客。黑客不需要与人建立关系,黑客就像是这个世界短暂的连接点,像是一行在二进制世界中不停穿梭的代码,无需停留,只是在恰当的时刻履行义务。他不需要与人交流,他只是接单,干活,收钱。他只依靠他自己。
但现在一切都仿佛在渐渐破碎。
因为沈霁恒。
因为他对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交付了信任,没有理由,没有预兆,这种信任比起一种感觉更像是一个决定。如果傅小青得知此事,她一定会宣称她允许二人的结合,并对洛问说:“别跟我扯什么信任,这是一见钟情。”
而此时此刻,傅小青只是坐在餐桌旁的高脚椅上打瞌睡,而他坐在沈霁恒的布艺沙发上,失去转移视线的忙碌,失去驱散孤独的热闹,被强烈的不知所措击倒。
他不知道沈霁恒是否会同他母亲一样,从某种角度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格的低劣。而他又会成为一件垃圾,也许在几天之后,就会被沈霁恒亲手从这间房子里扫走。
他无措地抬头,从书房走出的沈霁恒,亲自目睹了他眼里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