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乐善脸上露出的恐怖的表情仅仅持续了一秒，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快速地消失在她明媚的脸上，被笑容所取代，短暂的就像是沈霁恒臆想出来的错觉。
她的话和她本人一样，显出一种失常的癫狂。好在她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但沈霁恒丝毫不能因为她的“恢复正常”而放松紧绷的神经，相反，他因为荆乐善如同过山车一般快速起伏的情绪而更加警惕起来。
他斟酌着自己该如何用词才能避免触碰到荆乐善的逆鳞，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二人之间僵持着，荆乐善微笑着注视着沈霁恒紧抿成一条线的唇，颇有耐心地等待着沈霁恒对自己刚刚发言的评价。
终于，沈霁恒问：“你为什么恨男人？”
“为什么？”她漂亮的杏眼看向左上方像是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沈霁恒的话，她没有让沈霁恒等待太长时间，很果断的回答道：“因为他们没有好人。”
说完这句话，荆乐善似乎意识到自己眼前的男人也被骂了进去，不慌不忙地安抚道：“当然，你可以算是一个好人。”
“为什么？”
他的这句话说得非常模棱两可，像是在问为什么男人没有好人，又像是在问为什么自己能算是好人中的一个。
果然，荆乐善也对沈霁恒意图不明的问句表示不满，露出的漂亮的半张脸上聚集起阴云，眼神中透露出威胁与不满，但是面上仍旧维持着薄如春雪的淡淡笑容，“你问的是哪个问题？为什么你还算是个好人？还是为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人？”
沈霁恒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可以两个都回答。”
“好呀。我也正好想告诉你，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情。我想等你听完，你会理解我，也许，你还想加入我也说不定呢～”她语带调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沈霁恒心中聚集起千万个否定的句子，却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等待荆乐善的诉说。
根据沈霁恒饿经验看来，像他们这种有决心也有手段能够组织起大型犯罪的人，一般内心都有极其强烈的诉求。要完成这样大的布局，绝对不是易事，需要极大的决心与极大的内在驱动力才能完成。而他们，也绝对不会在阐述完自己理念之前动手杀人。
有时候在他们心里，表达往往比杀戮更重要。
沈霁恒握了握已经麻木到快要失去知觉的拳头，在他的心中，希望救援人员快点找到他的祈祷，与想要知道荆乐善行为背后的内核与逻辑的好奇心正在他的脑内角力，交织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感。
终于，荆乐善开口了。
“你还记得我吗？”
故事以一个沈霁恒丝毫没有预料到的问句开头。荆乐善话里话外仿佛在暗示着沈霁恒应当认得她，但他确实记不起这张被半张厉鬼面具遮挡的美丽面孔究竟是什么时候曾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犹豫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荆乐善显得有些失望，但仍未发作，只是语气有些酸酸的，像是抱怨男友不忠的少女，“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她微微撅起嘴，“你还记得你读大学的时候，为了帮那个女人出头，曾经在Z大门口的杨记生煎对三个女生恶语相向过？”
荆乐善将时间地点人物分毫不差地说出来时，沈霁恒的眼睛向着她的方向微微睁大了一毫米。他不可能忘记这件事，但是荆乐善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呢？
经过短暂的失语，他开口问道：“我记得。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荆乐善露出满意的微笑，接过话头：“没错，我是那三个女生之一。你不记得我了，我真的很难过啊。”
她微微垂下眼帘，仿佛真的在为沈霁恒忘记了她而伤心，但是隐没在阴影中的唇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沈霁恒不知道该对这件事情作何表示，他丝毫没想过，他与那三个几乎毫无交集的女生在人生中居然还能再次相遇。此时此刻，发表关于他的健忘的任何评论仿佛都有一些冒犯，而他不想过早地激怒荆乐善，于是岔过这段，问：“所以你抓我来是为了报复我？”
虽然沈霁恒心中清楚荆乐善抓他来应该不是为了报复他，而是为了一些更大的阴谋。她右脸上的面具底下，一定藏着一些隐藏多年不为外人道的秘密，或许就是那个秘密，使得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都说了我想拉你入伙，你为什么听不懂呢？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没想到脑子也这么不好使。”一个兼具失望和疑惑的表情在沈霁恒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出现在她的脸上。
但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去反驳她，一个能操作将孩子植入男人腹膜这样精密的手术，并能保证胎儿和“母体”都在术后完美存活下来的人，有资格说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脑子不好使”。
“那天你给我看的那个解剖图，意外地引起了我对于人体构造的热爱……我那时候就想以后当一名医生，治病救人。”她的表情像在回忆，隐隐带着一丝隐秘的满足感，“之后我就想转去医学系，但是你也知道，医学系不收文科生，所以我就回高中复读了。”
这原本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励志故事开端，一个平凡的女生，在偶然间看到了自己命中注定应该从事的职业，从此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拼搏，最后成功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理想的专业。简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范本。
“之后我就成功上了Z大的医学系，本来我的人生是非常一帆风顺的，我能顺利地从Z大毕业，在国内知名的三甲医院内工作，最后成为业界大佬……”
荆乐善口中的描述，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道路。而以荆乐善的智商与能力，她所描述的这一切对她来说并不算遥远，甚至算得上是唾手可得。
但事情往往无法像人们幻想中的那样顺利发展下去，而生活给荆乐善的打击，或许有些太大了。
“但是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的表情骤然变得平静，明媚而虚假的笑容消失在她的脸上，转而变成了一种死一般的平静，“我不应该相信男人。”
沈霁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真相正在缓缓揭开蒙于面上的薄纱，裸露出它真实而残忍的模样。
“你们男人，真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动物。”此时此刻，荆乐善也不再将沈霁恒划归出她口中“男人”的行列，“利用自己的权力，在其位不谋其政，歧视女性，打压女性，将女性视为玩物。”
她的眼神如同腊月淬了毒的寒冰，一下一下割在沈霁恒的心头。与此同时，荆乐善的表情愈发平静，就越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现在这个社会，女人顶了多半边天，却仍旧要被说三道四。呵呵，你知道吗，当初我在实验室做项目，我的导师想要用潜规则我的条件，让我当论文的一作。”
她轻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继续说道：“难道女人就这么廉价吗？只值一篇垃圾论文的一作，就能像物品一样被使用一次。使用过后还得再嘲讽一句：‘装什么清高？’，可真掉价。”
“后来我答应了，然后用我自己的手段让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做那种龌龊的事情，老东西，他死有余辜！！”那种巫婆般恐怖的表情又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怒瞪着，仿佛要将那个人一口吞下。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我本来以为摆脱了垃圾导师，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但我太天真了。呵呵，你们太恶心了。你们真的太恶心了。”她看向沈霁恒的眼睛中弥漫着血丝，“我没想到，我的学长居然会害我。”
“我跟他每天一起做实验，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呵呵，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总说，女人之间总是撕b、吵架、互相算计，像是活在宫斗剧里。但是你们男人的恶意，可比我们女人要残忍百倍。”
“为了避开那个导师，我退出了原来的项目，加入了他的小组，我们一起做的那个实验。但是临近关头，他一不小心把实验样本弄死了。他怕担责任，全部推在了我的身上。”
沈霁恒听着，居然丝毫没有替荆乐善觉得不公，而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叙述。荆乐善看着面无表情的沈霁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继续说道：“没人会相信我，一个是刚刚加入项目的新人，一个是已经做了两年的老人，谁会相信我的话呢？”
荆乐善所描述的情景，似乎仅仅是职场上司空见惯的同事间的勾心斗角，来自老板的无法拒绝的潜规则。这些都不足以让一个对于医学有着极大热情，愿意为此再去经历一遍高三的女人退却。
“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出那件事。”
一个极尽愤怒与憎恨的表情，就在沈霁恒的注视下慢慢地出现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