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恒撕开火锅底料包装袋,红枣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中药顺着乳白色的汤底掉进了刚刚被煮沸的水中。白色的牛骨汤底和滚烫的沸水无法呈现出泾渭分明的状态,慢慢以柔和的姿态融为一体。
沈霁恒看着因为底料的倒入而一下子冷却下来的火锅,莫名想到了“水乳交融”这个词。他瞥了一眼已经指向九点的挂钟,暗想二十分钟前才跟他通过电话说马上到家的洛问怎么还没回来。
“宝宝,我今天没法回家了。你自己吃饭吧,别睡太晚。”一条来自现在就职于某著名互联网公司的洛总监的短信适时打断了沈霁恒越陷越深的思绪。他按亮屏幕,只看了那条令人丧气的短信一眼就边走边叹息着到门口打开了门。
果然,不出一分钟,洛问提着一盒杨记生煎外卖的蹑手蹑脚的身影就显现在了楼道口。
“宝宝你怎么穿这么少站在门口?多冷啊?”
洛问见沈霁恒仍旧穿着那身真丝睡衣仿佛周围空气仍四季如春,忙快跑几步把沈霁恒揽进了门。
门一关,室外夹杂着楼道里惯有气味的干冷空气一下被打散,他和沈霁恒的家湿润而温暖,从火锅里蒸腾出的水汽飘上顶灯。沈霁恒从洛问手里拿过生煎,二人的铂金婚戒“锵”地一碰,仿佛是今晚的提前碰杯。
“你怎么发现我骗你的?”洛问亦步亦趋地跟着沈霁恒来到厨房,不死心地发问。
“玩儿了五年了。嗯?洛问,你是当我傻还是当你自己聪明?”
“嘿嘿,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洛问挠挠头,到沈霁恒身后搂住他的腰。
“好好的中秋佳节,你非要见识一下南林市警局专员的格斗技巧?”正在给生煎装盘的沈霁恒不着痕迹地白了洛问一眼,用手肘戳戳他,“把流理台上的菜端过去,一会儿汤该烧干了。”
“好嘞。”洛问向来对沈霁恒从善如流,多年来的相处把他骨子里最后的那点自卑也给磨没了,给了他和沈霁恒平起平坐的莫大勇气。他们相知相爱,最后必然也会相守。
洛问端起两盘像是被比着尺子切出来的生菜和金针菇,还想玩点花样,便又把一盘鱼丸放在放平了的小臂上,冲沈霁恒喊:“宝宝!快看我厉不厉害!”
沈霁恒回头望去,洛问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在火锅氤氲出的朦胧温暖背景里跟个孩子一样笑着,僵着身体努力保持平衡。
他转过头接着用刀切他没切完的油麦菜,忍不住勾出了一个微笑。
“谁还能比你洛问厉害?”
终于剩余的蔬菜肉类都在沈专员手下在餐桌上整齐排排站。
洛问已经把生菜下到了锅里,嫩绿色的菜叶慢慢变软,在冒着泡泡的锅子里上下浮沉。洛问胃不好,让沈霁恒粥呀药呀地养了这么多年,虽然好了不少,但是对于辣的东西还是一直保持着“敬谢不敏”的态度。
而沈霁恒对辣的东西也没有那么情有独钟,更何况超市里卖的火锅底料没一个温和派的,二人每次独自吃饭的时候就总吃清汤锅,连鸳鸯锅都不搞。
傅小青对于他这种做法表示鄙夷,毕竟曾经的沈霁恒曾讥讽傅小青说:蒜蓉小龙虾不是正经小龙虾。沈霁恒不怎么吃小龙虾,嫌爪多,嫌店里洗不干净。不知道他那里来的那么言之凿凿地吐槽别人。洛问也夫唱夫随,两个人一起牙尖嘴利地吐槽傅小青和在一旁卑微地啃着蒜蓉小龙虾的陆泽。
但看如今沈霁恒坐得笔直,跟个小学生一样,面对着清汤寡水还能吃得有滋有味。难道境泽定律真的不会放过任何人?
沈霁恒对这有自己的解释:“爱情就是互相妥协。”
傅小青反唇相讥:“那你成功让问问妥协什么了?”
沈霁恒眼睛仍旧微眯着,说:“我觉得从他爱我这件事你就已经看出来了。你看他除了我还爱过谁?”
“洛问的妥协是他爱我,我的爱是从不让他为我妥协。”
傅小青表示,虽然不是单身狗,但是我仍旧打算告辞了。
而此时此刻,沈霁恒的妥协产物——鱼丸,正在被洛问下进锅里。沈霁恒曾经在吃火锅的时候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向洛问科普鱼丸的制造过程,并且告诉他,鱼丸里面根本没多少鱼肉。一抬头,洛问看着锅里熟透的浮在水面的鱼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鱼丸骨碌碌滚进锅里沉了底,洛问又盖上了锅,转身去酒橱里拿那瓶他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送给沈霁恒的红酒。那酒沈霁恒一直没舍得喝,都快放忘了。
他拿出两只高脚杯,给沈霁恒斟好酒。虽然洛问不爱喝红酒,单宁的苦涩他是无论如何也欣赏不来,红酒的价格完全可以按照他讨厌程度由低到高排序,但是今天他打算舍命陪君子,怎么着也得陪沈霁恒喝了这格外具有纪念意义的红酒。刚打算给自己倒上,沈霁恒就端着一杯啤酒回来了。
三分冰,七分酒,洛问最喜欢的版本。啤酒雪白细腻的泡沫堆在杯口,剔透的冰块在金黄的酒液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互相为对方倒对方喜欢的酒,这种听起来俗套的桥段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小有冲击力的。沈霁恒看着洛问并没有没品地“满上”的酒杯,想要一辈子和这个人在一起。
锅已经煮了个开。洛问为沈霁恒夹了几片肉。两个人伴着锅子咕嘟咕嘟的声音嚼着肉,火锅独有的香气和扑面的热汽勾勒出一个家的形状。
洛问抬眼望向对面小口吃菜的沈霁恒,忽然觉得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他们结婚之前不是没有一起过过中秋节,那时候他们简单地在31号吃外卖,洛问和沈霁恒坐在岛台一侧,傅小青跟陆泽窝在那张沙发上,嚼着五仁馅的月饼,看月满天心,还不忘催促着唯一一个家庭幸福的陆泽赶紧带着傅小青回家去陪家里人。
然后洛问就自己坐在沙发上看些入不了沈霁恒法眼的中秋晚会。女歌手们即使是在深秋依然穿着单薄的裙子,洛问盯着电视上形形色色的漂亮容颜,心里却惦记着身后那个静坐的人。
中秋晚会向来是以“团圆”、“家人”为主题,这对于两个没有家人的人来说,未免显得有些讽刺,但是这日子毕竟一年才过一次,倒也让二人生不出什么别的想法。总归是聚在一起过了,明天又是要继续查案的一天。
但是结婚的感觉实在太不一样,两个人终于组成了一个家,成为了彼此的家人。中秋节那天,也终于有家人可团聚,有爱人可相依。有些节日,因为某个人才具有其意义。这句话也被记在沈霁恒的本子上,和其他内容一起,变相记录了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们认识了五年,一年情人,四年爱人,而他们都知道自己未来会拥有更多,经历更多,他们会永远拥有彼此。
真的太好了。
洛问举起酒杯,难得正色,“沈霁恒,我一直觉得你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总觉得我自己不够好,我这种人,不配拥有你。但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我更喜欢喜欢你的我’,因为你,我才有勇气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因为有你,我才有了存在的理由。我会永远爱你,我们永不别离。”
沈霁恒眼眶有些湿润,他举起酒杯与他的爱人杯口相抵,“洛问。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不幸是人生的常态,并且我也是这常态的一部分。但见到你之后,你告诉我这世界上存在坚不可摧的感情。是你把我带入了人间。洛问。”他又唤了洛问一声,“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庆幸,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沈霁恒不常说这种动情的话,他直白地表达一切,表达一切苦难、悲伤、与血淋淋的真相。而却是洛问教会他如何直白地剖析自己的感情,将自己的爱意宣之于口。
他擅长的是用缜密的科学和剂量剖析万物,从而用那种坚硬冰冷的武器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在寻找真相这条路上承担了太多,从未停下脚步地奔跑着的自己。
而洛问亲手将那些防备从他身上褪下。他见龙卸甲。
他们的婚戒内侧有刻字。
至死不渝。
此刻他们碰响酒杯,将自己许诺给对方。
洛问又夹起一片汤底里的中药,巴巴地问沈霁恒:“这个是什么啊?”
沈霁恒瞟了一眼,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知道。”
沈霁恒喝了不少,他酒量没洛问好,脑子已经有点混沌。
“你不是学生化的吗?”
“你也知道啊?我学的又不是中医。”沈霁恒站起来走到洛问身边,“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说着就低下了头吻住了洛问。
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酒气的吻。一吻结束,窗外的庆祝新一年的烟火盛放,点亮夜空。
“宝宝,新年快乐。”洛问贴着沈霁恒的唇呢喃。
沈霁恒露出一个笑。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