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变了,你变得愈发老谋深算,而我却变得愈发轻狂无畏。”他又说。
“你这又是何苦呢,而今的时代已经不是从前了,违法乱纪终为社会所不容,到头来只有妄受牢狱之灾。”程梁叹道,他并没有回答陈凌的问题,他万般艰难搏来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下。
“牢狱之灾?我而今的处境又何尝不是身处牢狱之中,自由是属于你们这些大人物,我们这些底层的人物从来都活在一个所谓自由的牢笼里。”陈凌讥讽道,他甘愿给沈芸当司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夺取他的一切。
一跃成为那站在顶端的人物。
“你的偏执到头来只会害了你。”程梁摇头说道。
“和你讲话愈发让我感觉恶心反胃,你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程梁了,在权利的作用下,你早就成了为欲望所驱使的魔鬼,”陈凌冷眼寒声,“我来找你,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配合我,不然我可以让你朝夕之间跌只低谷,你现而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真的要这么做吗?难道就没有另一条路走吗?”程梁面孔紧绷,他不想帮助陈凌,类似此类的事,他沾染都不想沾染,更别说投身其中了,安逸早已将他变成草木皆兵。
“我别无他法,事情已经发生,没有你的配合我无法处理尸体。”陈凌神色凝重。
“老友,你知道我现而今一切的来之不易,为此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一旦选择再度与你为伍,我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程梁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
“你不合作的话,明天这个时间,兴许你就已经在铁窗之中了,我手中掌握你的那些证据,足够你判上十几二十年了。”陈凌没有半分同情,也没有给他一丝面子,声音凌厉,直戳程梁内心最深处那不可告人的地方。
那藏着晦暗阴霾的隐秘角落。
“为什么,好歹30年的感情,就一定要将我也拖下水嘛,这些年我待你也不薄啊!”程梁捏着拳头,眼中有这愤恨,在某个瞬间,他都想杀死他,将一切后顾之忧都解决,这个陪伴见证他三十年成长的老家伙,是他的老友,同样也是他心头的一把尖刀。
他知道太多了。
“那是你应该的!”陈凌的声音猛地在空气中炸开,凌厉透着寒气,“你能有现而今的地位都是我用命给你拼来的!可到头来呢,你名利兼收,而我却至今一事无成,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不薄,你是怎样待我的我可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若不是念在几十年情分上,我早就把你给告发了,哪里还有你现而今的荣华富贵,有些账你我心里都清楚,而现在就到了清算的时候,你帮我将尸体处理妥当,咱们的事从此一笔勾销,我不会再来烦你,你做的那些事的证据我也会一一消除,从此你便是堂堂正正的仁医。”
陈凌语气渐渐平缓下来,他和程梁可谓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后者脑子好使,也是名校身份,而他三教九流之辈,自然是跟着他做些打打杀杀的事,早些年,为了帮程梁处理障碍,他可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甚至乎,为此他,陈凌险些将命都搭上去了,可最后看着陈凌辉煌腾达,而他却仍旧是一无所有,他并没有同着程梁一同走上高处,而是一步一步将他给托举了上去,用他的话来说,有些人的存在就是给别人当台阶做嫁衣,而他就属于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幕后存在的,永远上不了台面。
也是,他一手鲜血,哪里比得上人家济世救人。
“没什么好说的,要么同意,要么放弃一切,如果你有那个勇气我一样佩服你。”陈凌偏头,看向那双手低着额头,一脸痛苦地程梁。
确实,任谁在这种情况下能不痛苦呢,经年拼搏的一切走在两种极端上,每一种都有着极大的危险。
陈凌不会自责,也不会惭愧,他不欠程梁任何东西,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为昔年还债罢了,做了什么事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怀抱侥幸心理,永远活在悲哀之中。
“我答应你,不过在这之后,你答应我的尽皆要悉数办到。”沉寂半晌,程梁抬起眼眸,看向陈凌。
“自然,比之于你,我从来不会出尔反尔,”陈凌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办公桌面前,“自此之后,我们彼此互不相欠,也绝不会再有交集来往,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程梁听着那字字珠玑,铁石心肠的话,心中不觉有些怅然,几十年感情说散就散,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是天长地久的,他点了点头,神色落寞。
陈凌仔细看着他那张脸,比之与他年轻了不少,褶皱也不想他那样深刻如被烧过的木头一般,这些年来,彼此的境遇瞬时高下立判。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冷不丁地,陈凌开口问道,只是声音很淡然,并没有半点质问愤怒的意思。
程梁一愣,旋即点头,“嗯。”
他并没有否认什么,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动了想杀死他的心思。
“我就站在这里,给你个机会,绝不反抗。”陈凌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程梁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后者那斑驳的眼瞳浸透了时光的痕迹,他迟疑了会,旋即失笑,“哪里还有那个勇气,莫说杀人就连伤人我也不敢了,确实如你所说,我真的老了,老到喝口水都怕呛死的地步。”
“早就不是从前,勇气这种东西不是我这种人能拥有的,要说起来,似乎我从来都是一个站在背后的懦夫。”他自语着,声音有些嘲笑的意思。
陈凌看着他,不加掩饰地讥笑。
他并没有讥讽什么,一手从腰间划至胸膛,那清晰凌厉的触感,让他在这寒冬腊月里浑身寒战不已。
在那衣襟之下,有着一条虬结的蟒龙,那是爬在胸膛上的疤痕,一条被雪亮的长刀留下的狰狞痕迹。
那一年,他倒在血泊里,差点死去。
“是刺痛也是揭开残酷现实的锋刃,当年那一刀是我至今无法忘怀的。”陈凌低声自语,他的目光浸透了时光的痕迹。
“故去的事就让它故去吧,往后的路还在脚下。”程梁的声音有些怯弱。
“逃避过去就是欺骗自己,你能释怀我可无法忘记,况且这一刀还是为你抗下的,现在想想,挺可笑的。”陈凌咧了咧嘴角,冷笑起来。
程梁看着他,看着这个永远无法回到从前的挚友,从一开始他们就走在一条背道而驰的路上。
“也没什么好说的,过了这一天咱俩后会无期,从前那些荒唐事就抛在脑后吧。”陈凌掏出火机,为自己点燃了根香烟。
“不是戒了吗?”程梁看着火光在他的唇边明灭。
“烟是戒了,可孤独从未远去。”陈凌低声说着,他从未在沈芸面前表现过这一面,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把烟给戒了,除了些特殊情况,他基本不会沾染。
程梁也笑了笑,两个彼此见证三十年的老家伙,曾经兄弟挚友,而今只剩下物是人非。
人都是会变的,哪怕滚过刀山火海。
“走吧,”程梁走出办公桌,轻轻拍了拍陈凌的肩头,“老友。”
声音很轻,落在陈凌耳中,让他身形微滞,眼看着烟灰从眼前掉落,他苦笑一声,在莹白的灯光中吐出云雾缭绕。
……
帮助陈凌,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陈叔处理完尸体后,他确实再没来找过自己,虽然他的身影仍旧游离在医院之中,可再未踏入过那办公室的大门,那许下的承诺在无声无息中兑现。
程梁坐在办公桌后,突然摇头叹气,在这坐拥整个医院权与力的地方,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感。
牺牲了三十年的感情换来而今的一切到底值不值?
值吗?
在很多人眼里,感情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比不得金钱与权利,同样,在程梁眼中亦是如此,可在经过昨日那么一遭后,他开始有些动摇了。
“唯有权与力才是真实的存在。”程梁自语着。
他起身再度来到了窗前。
柜式空调吐着温热的气息,办公室扬着一股热气,窗户因为冷热差距,蒙上了层白雾,让人看不清那林立的建筑,钢铁的城市。
程梁莫名有些燥热,他将窗户拉了开来,一瞬间,凛冽的狂风咆哮着冲了进来,裹着雪花冰渣,刺在他那苍老的面孔上。
寒冷在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本能地意识下,程梁打了个哆嗦,咆哮地风雪让他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一切都是模糊混沌的,依稀就像那挣扎在社会底层时,对未来的绝望。
什么感情,都是狗屁,唯有金钱才是支撑一切的龙柱。
他拉上了窗户,目光斑驳寒冷。
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去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面,眼下他必须应付的是来自警方的调查,相信过不了多久,事情就会查到他的头上。
程梁可不会轻易将这一切拱手相让。
……
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那本幽暗无比的地下室,此刻已被明光充斥着,几个头戴防毒面具的警员正在紧锣密鼓地收集着那用于麻痹控制精神的毒素药物。
吴宇柯接过一个口罩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太平间里此刻除了警员还有几名医生正配合着工作,毕竟要说起来,都是一样的技术活,指不定专业从医的还比他们警方更加了解这个。
太平间依旧是那么阴冷,整体格调就给人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好在人多,有了几分热闹劲。
“有结果了吗?”吴宇柯走了过去。
“吴队,”因为防毒面罩的隔离,警员的声音很微弱,“还在调查中,初步结果是一种可以导致神经麻痹的气体。”
“能查出相关投入时间吗?”吴宇柯皱眉。
“大致和凶案发生时间相吻合,偏差在两三个小时之内,具体无从得知,毕竟我们不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有可能门是开着的,亦或闭合的,亦或开过再闭合,这些都会影响我们对气体投放时间的判断,只能大致估测一个节点。”警员慢条斯理地说。
“嗯。”吴宇柯沉思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医生凑了过来,他戴着一副眼镜,模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神色看起来有些怯懦。
“警官,我……我好像知道点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着,声音有些胆怯,看起来有种对陌生人的恐惧感。
“噢,这位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吴宇柯提起了精神,看向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医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名实习医生。
“我……我……”医生低着脑袋,嘀咕半晌愣是没憋出句话来,站在一头,有些年纪的医生有些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他打眼色。
“没事,可能有点紧张,慢慢来。”吴宇柯心中着急,可没有表露,他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啊,警官,这也算是我在医院的徒弟了,前些日子刚从医学院博士毕业来咱们这实习,读了这么久的书,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上阵,难免会有些紧张,”有些年纪的医生笑着说,他的眼睛眯在一起,看向稚嫩小医生,“不过我这徒弟可是真的有学识有本事的,有些时候,甚至乎我这个老家伙还要请教他,”他的眼神透着几分温暖,“小熊啊,发现了什么你就和警官说,这都没什么的,你就当是和尸体打交道,没什么好紧张的,你要学会交流啊,总不能一直待在背后研究解剖尸体吧,总有一天你是要亲自上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