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渊躺在床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难以翻身。
二十四司罚殿的戒条清规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身上时,他脸上还挂着微笑,周围司罚的弟子长老都以为越师尊的小徒弟被他家师尊教训的精神错乱了,俱面露怜悯,却不知道他是真的高兴。
师尊只让他来领罚,没有把他逐出师门,江渊觉得自己现在睡着睡着都能笑醒了。
“越师兄,越师兄。”突然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男声,江渊皱了皱眉,翻身下床,哪个胆肥的敢阻止他梦到师尊。
推开门,一张清秀的脸映入眼帘,眼前少年眸底含春,水光潋滟,正殷殷期盼的看着他。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外袍,领口开的极大,在门前扭来扭去,在如今江渊眼里,活像条蛆。不过他还是秉持着诚实友善的优良品质问了一句,“你谁啊?”
不怪江渊,他是真的忘了这是谁了,他前世桃花朵朵开,但只有师尊一人。有段时间身边什么小花小绿出现的频繁,师尊每次看到都气的牙痒痒,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全消失了,他一直怀疑是师尊做的,不过少了烂桃花自己乐得清静,就没有追究。如今想到师尊当时吃醋的表情,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少年看到他的笑,又惊又喜道,“师兄,我是若柳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他以为江渊默许了他的夜袭,一时开心的上前就要去抓江渊的衣袖。
江渊吓得要死,立马避开。
什么若柳如花的,他的身心都是师尊的,这小妖孽是要干嘛。
“这月黑风高的,你要干嘛?”江渊紧张兮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生怕他冲到他怀里,大喊着要他负责。
若柳可怜兮兮收回手,绞着手指像个小姑娘似的抬眸看向他,“师兄,我来看看你的伤势。”说着就要伸手要解开他的外袍。
“别别别,不用了。”他闪身躲开,猛地把门关了,门外若柳被突然关掉的门撞的哎呦一声,生气的在门外撒着娇让他开门。他关的死死的,连门缝都堵严实了。
这烂桃花要是被师尊看到了,会不会有误会,他苦恼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和师尊现在还没那层关系,顿时脸黑了黑。
他体壮如牛的,就算司罚抽一天他也死不了,就是师尊。
想到师尊,他才猛地想起,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越夙辙练功走火入魔,真气一时间是顺不过来的。他昨天给师尊把脉的时候,发现真气尽管已经平稳了大半,但还是有些浮动。
而且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说不准还会找师尊的麻烦,他一想到师尊此时可能身处险境,就担心的睡意全无。
随意披上自己的外袍,扎起长发,才休息了一晚的他又是一路轻功到了碧水南山。
师尊的阁院里没有灯火,想来是睡下了,他谨慎的藏在树后,慢慢的朝师尊的住处踱去。
才走了没两步,就发现夜空出现一个白衣人影,那人轻功卓然,衣袂翩翩,身姿清丽,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尊是谁?
越夙辙看起来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右手拿着一个青色的瓷瓶,甫一着地,就有些虚弱的趔趄了半步,黑色的卷发软趴趴的垂在他腰间,凤眸微微眯了一小会儿才稳步走向居处。
江渊躲在树后,强忍住自己想要出手去扶的冲动,师尊看来真的受了重伤,不然怎么会连他都发现不了。
只不过这么晚了,师尊是去哪里了?
看着师尊进了屋阁,江渊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阁门外,透过层层珠帘偷眼向内瞧去。
室内灯火通明,烛光下,师尊的脸色更显苍白,他捂着胸口,手抵着额头,艰难的靠在榻上喘息。青色的瓷瓶被他放到桌上,从江渊这个角度看去,能分明的看到瓷瓶上的碧水南山,他记得,画着碧水南山的瓷瓶,里面装的药是发荣生花,是治疗外伤的奇药。
江渊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靠在窗边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他也是被赤青揭发背叛师尊,不过为了呆在师尊身边更好的执行江家给他的任务,便矢口否认。
当时师尊元气大伤,他也是被司罚的戒条清规打的死去活来,一口咬死与他无关,当晚他昏昏沉沉就睡下了,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被敷了药,还是金贵的发荣生花。
发荣生花只有越陵诸位师尊才有,他当时一直以为师尊对他心存芥蒂,断不会来救他。这药怕是哪个爱慕自己的有心人去自己师尊面前求的,还曾经为此各方打听了一番。
此时他才知道,救他的,是师尊。
是被他害的伤痕累累的师尊。
他靠在窗边,身上全是伤,他却只感到自己心在疼,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给了他又一世,他以为是给了他一次得到他的机会,到现在他才知道,是给了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他靠在窗边,眼睛贪婪的看着屋子里人的一举一动,越夙辙很快就有些困乏,手抵着额头在榻边就睡着了。
江渊等了一会儿,确认人已经睡熟,就准备悄声进去把人扶到床上。
正欲动作间,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渊感到风不同寻常的跃动,他微微凝神,很快就发现不远处树林里有黑影在窜动。
有人。
江渊看了一眼屋内熟睡的师尊,摸了摸身侧的长剑哀民生。
如今他浑身是伤,手被包扎的更是连剑都拿不了,不知对方人数和身手,若是贸然闯进树林,几乎是九死一生。
可是他要是不去,那人袭近,师尊也将是九死一生。
他看了眼塌边师尊姣好的睡颜,慢慢地拆开手上包扎伤口的布条。他的手心里,无名戟刃割开的疤痕可怖狰狞,疤痕处刚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敏感而稚嫩,他的手搭上哀民生缠满黑钢绳的剑柄,坚硬的黑钢绳硌在刚长出的肉上,钻心的疼,但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猛地一把紧握住哀民生,新肉倏地裂开,血缓缓流了下来
手钻心的疼,他却笑了,这下一会儿打起来,碰到伤疤也不会疼了。
他提起哀民生,向林子里走去。
越夙辙居处旁边的树林,是他经常练功的去处。江渊记得自己的武功,就是师尊在这片树林里手把手教的。只不过他天资聪颖,再加上前世的时候自己厌恶师尊,有所成就后便一直自己独身修炼,其实也是为了躲着师尊。
再次到故处,他不由得想起师尊当年教授自己武功时的场景。他记得有一天师尊很累,便把无名扔在他肩上,无名有灵,就欺负年幼的他,故意压的千斤重,悠哉游哉的在他肩上睡了个觉,他汗流浃背,却逞能的一声都没吭,后来他实在撑不住,应声倒地,一头扎到了石头上,惊醒了石桌旁休息的师尊。
师尊发现后把无名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把一边沉默不语的他拉过去,翻来覆去检查他身上的伤痕,给他上药。
那是江渊第一次看到越夙辙紧张担心的模样,平日里的越夙辙很是严厉,他没做好就是各种受罚,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师尊担心他时,眼眶一热,鼻尖一酸,就抱着师尊哭了出来。
他的手心流出汩汩鲜血,缠绕着哀民生闪着银光的利刃。
慢慢走在林中小路,不多时,视野便逐渐开阔,他看到了树林里那处石桌。
那处石桌布满尘土,他用袖子上前擦了擦。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停了动作,勾唇一笑,“不知来者何人,擅闯家师住处。”
身后人没有回话,江渊听到耳边平静的风声变的尖利,是剑划破了风的声音,他不由称赞道,“好快的剑。”
江渊没有回头,背对着那人连挡住他的三剑,那人剑法犀利,每一剑都直击江渊弱点,江渊丝毫不惧,悠哉游哉的接了三剑,才缓缓转身。
来人一身黑衣,身量比他略矮,戴着面具,看不清脸。
江渊持剑嗤笑,“阁下不以真面目示人,实在好无诚心。”
黑衣人并未多言,提着剑再次向他袭来,他手提哀民生予以回击,几个回合下来,很快被那人发现软肋,那人剑法逐渐刁钻,剑剑都把哀民生往他伤疤上推,剑柄的黑钢绳嵌入肉中,他的手心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一番打斗后,两人身上均有多处伤痕,那黑衣人本以为江渊会受不住伤痛先他一步倒地,抬眼却发现不远处江渊手里支着长剑,如同鬼魅般依旧坚定的站在石桌前。
树林外突然传来厉声,“什么人?”
黑衣人眼见情势不对,赶忙撒下烟雾,使了轻功,迅速逃走。
江渊提气想要去追,却发觉经过刚才一番打斗,他身上伤痕无数,本来伤口被他用真气压制着,哪知他刚一提气,体内真气霎时混乱,身上伤疤突然爆裂,他倏地跪在地上,七窍流血。
眼前一片赤红,他微微笑了。
要死了吗?
“别别别,别死,别死阿,死了师尊怎么办,那么多人想要害他……”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呜咽,似乎是对越流越多的血和逐渐冰冷的身体,无可奈何。
耳边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江渊愣了,他听到那个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他突然拼命抬起双臂,想要擦干流出的汩汩鲜血,却发现血液好像擦不完一样,汩汩流出。
“阿渊,你怎么了?”
那人疾步走过来,他拼命捂住脸,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感到那人指尖颤抖着想要抓住他的双手,被他推开后,那人只好牢牢地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是我,是师尊,不要怕,师尊在这里。”越夙辙的声音带着颤抖,江渊感到脖颈处一片冰凉。
师尊在哭。
这一刻,前世今生积攒的所有情绪突然爆发,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的委屈,全都汇集在一起。
“师尊,我好疼。”他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抱着清瘦俊美的人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