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上午的习训江渊总算是出现了,越夙辙也欣慰了不少。
大秦边疆常年战乱,越夙辙当了两年闲里带忙的教武师傅,突然降下命来,要派他到边境的鹭洲十八城的渚城,率领着朝廷拨下十万铁骑,征战当时对鹭洲十八城虎视眈眈的赤尔丹部落。
边疆多战,赤尔丹部落更是觊觎鹭洲十八城许久,为了这次可以攻下鹭洲,拿出了赤尔丹最好的马和最强劲的汉子,誓要拿下两国边关要塞的鹭洲。
越夙辙这次是临危受命,傅老将军上了年纪,难以经染战场上的风霜,几位重臣同皇帝商议决定后,便任他为骠骑将军,上战场征战部落赤尔丹。
虽然朝廷拨了十万兵仍由越夙辙差使,但赤尔丹部落一直都是个极为棘手的部落,部落里都是些能征善战可与猛兽搏斗的勇士,朝中百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战,是九死一生。
受命的那天晚上,越夙辙坐在桌边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抽了一杆又一杆烟,最后还是起身往外走去。
两年以来,他走了那么多遍去崇武堂的路,一路上能遇到的事物,都已成为记忆里最理所当然的部分,却在这一晚,变成了最陌生的熟客。
轻车熟路的打开崇武堂的门,还没走到堂内就看到院里湖边的少年。
少年坐在湖边,向池塘里洒着鱼食,院里点上了宫灯,给他俊美的脸上覆了朦胧的暖色,少年侧脸鼻梁挺直,像是刀的脊背,密长的鸦睫下,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像是璀璨的星子。
影影绰绰的光影下,少年一动不动的盯着池塘的锦鲤,即便越夙辙推门进来,也没有转头理会他。
越夙辙没有出声,负手走到江渊身边。
今夜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夜,一如两年前他刚醒来过来的那个夏夜。
越夙辙想到两年前那个夏天的夜,当时眼前这个小畜生怀里藏刀妄图刺杀自己,被他躲开后,又企图拔刀再捅他一刀,那个夏夜的记忆是那么的清晰,少年手掌渗出薄汗,一双明眸发红,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差点以为自己就会那么死了,越夙辙如今想起,都似乎能听到自己那时剧烈的心跳声。
想不到两年就这么过去了。
越夙辙坐在廊边,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气氛却已没有之前的凝滞。
隔了好久,江渊才闷声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越夙辙愣了愣,转头才看到少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低低笑了笑,“战场上的事,哪是那么随便说的。”
战场上兵戈交接,武器不长眼,能活下来都是幸运,况且这次情势不利,即便他身后有富可敌国的越氏一族,也毫毫无把握。
少年的背影在灯下被拉得很长,蓦地有些孤寂,他自顾自的拿着鱼食投向池塘。
“小畜生,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越夙辙的声音带着笑,“这两年我打了你不少板子,你不会恨我吧?”
江渊愣了愣,道:“没有。”
“那就好,不过你怕是恨我很久了。”
身旁的男子满不在乎的爽朗一笑,抬头看向星空喃喃道:“小畜生,今年几岁了?”
江渊偷眼看着他,装做随意道:“十七。”
“长大了啊。”
少年微微点点头,看着池塘出神。
越夙辙将手伸向天空,看着天上的星子蓦然有些出神,江渊在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盯着天。
“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廊边男人缓缓起身,昏黄的灯影愈发衬着他眉目如画,他凤眼里蕴满了自信,其实算来,他也才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而已。
可能因为比起同龄人来说经历的太多,所以也容易被没见过面的人往老了想。
他看向池中荷花,面上依旧是那自信爽朗的笑,江渊抬头看向他,一时移不开了眼。
池中荷花开的正盛,花香随着池上清风缓缓吹来。
见过无数美景的越夙辙也微微动容,他看了眼池边依旧还在喂鱼的少年,悄声转身向外走去。
“越夙辙!”
身后传来江渊的吼声,他的声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软糯,如今的低沉悦耳,让越夙辙莫名觉得这个小畜生是真的长大了。
越夙辙站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双手在袖里缓缓握紧。
“越夙辙,别……别死。”
江渊的声音随着清风飘进越夙辙耳中,越夙辙紧紧握紧双拳,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离的太远,池边的江渊看不清那人颤抖的脊背和紧咬的牙关。
越夙辙没有说话,径直向外走去。
这一去,就是三年。
边关多战,越夙辙经常会想起那个少年。
他杀的人越来越多,官级一级一级往上升,直到有一天副将行礼道:“大将军,陛下请您班师回朝。”
越夙辙喝着茶,一晃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偶尔能听到那么一点点江渊的消息,隐约知道江渊离了他混的更好了。
本为弃子的四皇子愈来愈露锋芒,其他几个皇子也逐渐都注意到了这个愈发亮眼的四皇子,三皇子和太子本来无暇顾及江渊,以为不是什么大的威胁,自顾自打的两败俱伤,反倒是江渊借着他身后的越氏一族的帮助愈发耀眼。
福伯每次来报,越夙辙都很高兴,听到江渊的成长,他莫名觉得竟然有一种望子成龙的自豪感。
“回……朝”
越夙辙慢慢放下手中茶盏,忽又瞪大眼睛惊讶道:“回朝?”
副将憨厚的笑了起来,“是啊将军,最新的消息呢,前来颁旨的公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最晚明天就能到渚城。”
越夙辙仿佛回了神,站着拿起手中的茶盏,道了句:“知道了,让将士们收拾一下,几日后出发吧。”
副将赶忙应着下去了。
福伯在外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越夙辙坐了下来,啜了口茶。
“少爷,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和齐王似有联盟之意。”
越夙辙粲然一笑,“想不到小畜生还是有些能耐的,把这两个狐狸逼到这种程度。”
福伯也笑道:“烨王殿下聪慧。”
越夙辙玩笑着白他一眼,低声喃喃道:“你当年还叫人家畜生来着。”
“如今少爷回京,必然可以给烨王殿下助一臂之力。”
越夙辙轻蔑一笑,“只要是能拿钱可以解决的,都不算什么事。”倏又正色道:“可惜这争位之争,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福伯在一旁笑道:“想来烨王殿下也是十分想要见到少爷的。”
“我就只望他别恨我。”
夏夜闷热难耐,少年全身都带着股子热气。
越夙辙拿出一瓶金创药,掰开江渊的手塞了进去。
江渊没有说活,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严肃的越夙辙。
“这回别丢了,你不是还想多活几年?”
他皱了皱眉头,转身隐没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崇武堂内依旧是一群皇子捧书苦读,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昏昏欲睡,其中太子和三皇子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朗声诵读,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靠着柱子睡得正香的江渊。
依旧是太子江诚首先看到他,跑过来礼貌的问了句“师傅”,他身后的三皇子斜了一眼他们这边,一副厌恶的模样。
而后一帮娇生惯养的皇子贵族们才不情不愿一个个前来行李问候,等一帮人问完了越夙辙,江渊还在柱子后面睡。
一群好事的小孩看到他把目光投向江渊,都好奇的看他怎么反应。
他平时以严厉闻名遐迩,虽然不及教书的傅卿那么变态,但也是让人心生畏惧。
越夙辙不仅想到自己上学时候最讨厌老师这个职业,蓦然发现原来自己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这么多双眼睛直戳戳的瞅着,越夙辙一时也不知做什么反应,少年靠着柱子睡得正香,他一时有些不忍心叫他起来。
他踱步到江渊的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少年睡的浅,待他微微靠近时就倏地醒了,睁开双眼紧紧的盯着他。
越夙辙感到背后一众灼热的目光,看着眼前一脸戒备的江渊,第一次体会到当老师的痛苦。
“昨晚没好好休息?”
江渊把头转向一边,当作没听见。
身后的视线仿佛更加灼热,越夙辙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无非是等着看他把江渊揍一顿,然后一上午的练习也就有了谈资,不会枯燥无味。
越夙辙笑了笑,“你逃了很多次课了,今天既然来了,就过来练习。”
江渊闷声道:“我累,我要睡。”
“你累是你自己的事。”
越夙辙知道江渊为什么累,昨晚三更半夜做贼似的来找他拿药,怕是来之前也没睡,到这会眯了不久,不累才怪。
“来吧,去那里站好,不要你做的多好,你尽力就好。”
越夙辙蕴满笑意的双眸里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决,江渊垂着眼眸,没再反抗,一言不发的站回到了队伍里。
身后一众皇子俱都惊奇的看着他劝回这个平日里最不服管教的江渊,不由全都站好,只有一直站在远处的太子眼神暗了暗。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江渊并没有打瞌睡,反倒是几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在那里累的要死,忍不住哭天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