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你指间的花》第四章(下)
竹与雀2020-06-23 13:004,236

  在335寝室的四个人中,只有苏梓恒和楚夜阑早先就认识。同为土生土长的帝都人,他们其实是高中就恰巧分在一个班级里面的同学。

  那个时候刚上高一年级,大家互相之间还不太熟悉。老师为了让同学们尽快打成一片,就分配了不同的课题让他们两人一组去完成。苏梓恒和楚夜阑当时身高相仿又正好是同桌,于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便被分到了一组,课题是《诗鬼李贺》。

  高一年级上学期的课业一向是比较轻松的,对他们两人这种后来考上了炎黄大学的学霸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在周末闲来无事,苏梓恒便邀请楚夜阑来自己家中共同讨论。

  楚夜阑家里是小康阶级,尽管也算富裕、吃穿不愁却完全无法和苏梓恒这种有钱人家媲美。不过青春期没走入社会的小男生大部分都还是比较单纯的,在看到苏家古典风雅的别墅时他除却羡慕倒也没有产生什么自卑的心理。

  那时的楚夜阑已经不太爱说话,身上散发出一种“高冷”的气质。他极其的自律,是以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来到别墅门口,好巧不巧地与推着轮椅的苏梓恒打了个照面,也无意间与坐在轮椅上、比他们小几岁的少女,苏梓恒的妹妹夕颜打了个照面。

  说来可怜,生在颜值高得“丧心病狂”的苏家,夕颜自然继承了女神般的容貌和身材,却从小就体弱多病、双腿肌无力无法走路,只能坐在轮椅上由苏梓恒或他们的父母推着。苏梓恒的父母四处寻医问诊,消耗了大量时间、精力和财力也没有很好的效果。渐渐地,她开始习惯于将自己封闭在很小的环境里,除却家人外完全不愿意与外人相处。而楚夜阑,则是彼时心情落寞灰暗的夕颜于医生之外见到的第一个外人。她紧张到俏脸发白,紧抿着嘴唇捏了捏哥哥的手,让苏梓恒赶快带她回去。苏梓恒也理解自家妹妹的情况,是以向楚夜阑投来了歉意的目光,颔首示意后准备推着轮椅转身。

  楚夜阑事后回想起来可谓是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当时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时光没有倒流的可能。当时的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没有辨明场合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梓恒这是你妹妹?真好,要是我也能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妹妹就好了。”

  苏梓恒经常开玩笑地说他自己继承了父亲的放浪形骸和双方的颜值智商,而妹妹夕颜除了颜值之外只继承了两人一见钟情的冲动和多年来念念不忘的深情。事实上,夕颜在大部分时间内还是挺聪明的,唯独在涉及到自己情感方面的问题时智商会严重降低。“夜阑哥哥”是她对楚夜阑延续至今的称呼,在少女将暗恋藏在心里的情况下,三个人很快熟络了起来。苏梓恒和苏父苏母见到她相较之前变得活泼开朗自然是大喜过望,而迟钝的楚夜阑也始终没有发现她对他的情愫。

  相遇的时候是秋天,而一切于下一个秋天戛然而止,仿佛被命运按下了暂停键。苏梓恒不经意间看到了妹妹的日记,惊骇地发现不知何时,那里面已经用文字记载了太多对楚夜阑的感情,简直要从日记本当中满溢出来。他看了看时间,几乎正好一年。

  他思前想后,还是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好兄弟楚夜阑。如果是玛丽苏的言情小说,两人应该会互相表明心迹,最终克服重重阻碍走到一起、迎来大团圆的结局。

  但并不是这样的,苏梓恒至今回想起来仍带着痛苦。

  楚夜阑——在知晓了一切后,他非常没志气地选择了逃避。因为他迷茫,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件在自己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随后便是深深的恐惧,他一直只是把夕颜当作朋友,心中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转变。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没过多久他就转学了,注销了所有苏梓恒和夕颜知道的联系账号,从此杳无音讯。苏梓恒心疼妹妹,难免对楚夜阑产生了一丝不满和怨言,但更多的还是痛苦和对好友深深的思念。他尽力瞒着夕颜,但又能瞒住多久呢?夕颜回到了一年之前的状态,愈发的沉默孤僻,甚至比从前的她还要更加抑郁。

  可是造化弄人,当全家一起送苏梓恒来到大学寝室、迎面碰到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楚夜阑时,一切又重新变得充满可能性。

  苏父苏母一直被蒙在鼓里,见到楚夜阑很是高兴。连连感叹他们之间的缘分之余,却没有注意到一旁苏梓恒脸上复杂的神色以及夕颜死死攥着裙角的手和强忍着不哭的艰难。

  他们的父母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孩子们交流感情。在上铺的陈风遥和上官雁行的“众目睽睽”之下,夕颜流着泪向楚夜阑恳求道:“我不会来烦你的,求求你不要再次离开好不好……”也正是在这时,她的心中多了一个必须要完成的目标:在两年之后考上炎黄大学。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有这样一句话:“在共同经历了某些事情之后,你们之间无法不成为朋友。”而共同见证一份纯真的感情大概就属于这种事。夕颜离开后四个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刚才的话题,却也很快就成为了朋友、一直到后来的亲如兄弟。

  楚夜阑和夕颜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切消息来源都只靠苏梓恒来当“传话筒”。但苏梓恒没有告诉他的是,夕颜甚至会因为他一句稀松平常的关心而高兴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苏梓恒不想让好友背负这样的压力,那就只能由他自己来背负。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楚夜阑用没有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呢喃着,跟在苏梓恒和上官雁行身后走出了寝室,锁上了门。

   

  “啊啊,我真的是老糊涂了,哎……”

  老妇人自怨自艾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端着的铁饭盒放在了桌上:“不过毕竟已经做好了,如果不嫌弃,就请樱子和这位先生吃一些吧。老婆子我也只会做这种简单的东西了啊。”她打开了饭盒,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生鱼片寿司。

  武藤婆婆没坐过飞机,不知道炎黄到东瀛其实只需要飞三四个小时。在她想来,飞机应当只会飞去很远很远、远到连书信都无法传达的地方,而这些寿司原本是预备给两人在飞机上吃的。可是她记错了时间,提前两天给樱子和陈风遥做好送了过来。

  “才没有,婆婆您还年轻呢!”樱子不同意地说着,双手合十祈祷道:“我开动啦!”随即用纤细洁白的手指捏起了一块寿司。

  陈风遥并不很了解东瀛的餐桌礼仪,但是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也多少有些耳濡目染。此刻有样学样,双手合十感激地向武藤婆婆微笑致意,也捏起了一块寿司放入口中。

  寿司很是美味,不过实话实说,在陈风遥客观地看来并没有樱子做的好吃。浅见樱子曾经告诉他她的厨艺启蒙老师就是眼前的武藤婆婆,那么大概是因为她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但此时此刻,樱子心中感到的则是武藤婆婆果真更加苍老了……就连做寿司的手艺也不如从前了,甚至不如现在的自己。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她坚信婆婆从前做的生鱼片寿司就是最美味的。或者说,武藤婆婆做的生鱼片寿司在她心中永远占据了一片最高的山峰,无论何等强烈的风吹雨打都不可磨灭。

  各怀心事的两人居然没过一会儿就心不在焉地将整盒寿司吃完了,让武藤婆婆笑得脸上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这个饭盒我拿回去洗洗再给樱子送过来,权当作一个纪念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它是我几年之前经常会用到的那个饭盒……不过我再也用不到它了。现在虽然已经老旧,倒还很结实呢。”她慈祥地摩挲着饭盒上简陋的花纹,仿佛这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

  “风遥君,其实我记得那个饭盒。”武藤婆婆离开后,樱子低声向陈风遥说道,“那是几年前婆婆给我们这些孩子带糖果点心时用的……可是这些年过去了,那些曾经总是围绕着婆婆、央求她讲故事的孩子们也纷纷离开了这里。有的是因为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有的是因为父母离婚而搬家,还有一个男孩子是因为家里彩票,就看不上这一片狭小的房子了……现在连我也…我也要离开了。”她螓首低垂,让陈风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婆婆她一个人,会很孤独吧。”陈风遥的情绪也挺低落,却又想不出能够两全其美的方法。游戏中无解的关卡叫做BUG,但这是现实,现实中无解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等一下,樱子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武藤婆婆有一个孙子在寄宿学校上学,很少回来看她?”他灵机一动,突然问道。

  “是呀,风遥君想到了什么吗?”樱子懵懂地点头说道。

  “如果樱子不怕麻烦一些,那副画就按照我的建议修改一下吧。”陈风遥露出了一丝运筹帷幄的神秘微笑,“这样或许,可以让婆婆变得不那么孤独呢。”

   

  “服务员,来三十串羊肉串、十串面筋、十串鱼豆腐、两份烤韭菜,再来半箱啤酒!先把账结了吧,省得一会儿喝上头。”

  略显拥挤的烤串餐厅里,上官雁行举着手吆喝道。他跟学生会的同学们来这里开过庆功宴,点餐很是老练。

  这是一家非常接地气的小饭馆,在帝都的繁华夜色中喧嚷着、弥漫着烧烤的气味。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豪爽。据说他以前在道上混过,后来被仇家暗算受伤,才隐姓埋名开了这么一家饭馆。如果忽略这一点,他待人接物还算是很和蔼的。

  “嘿,这姑娘长得可真俊俏!”老板在上菜的间隙走了过来,不知道是真的将苏梓恒认成了女孩子还是只是和他们开着善意的玩笑。为了避免误会,苏梓恒还是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喉结道:“纯爷们。”

  菜上得很快,上官雁行等人丝毫不注意形象地大吃特吃。酒过三巡后,三个人的脸色都泛起了红晕。

  “梓、梓恒,她…她现在还好吗?”楚夜阑酒量最差,说话都开始有些大舌头了。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双眼中的血丝。这不完全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也昭示着他心中的波澜。

  “还不是老样子?”苏梓恒也有些醉意,说话开始肆无忌惮,“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说你小子…我妹妹有什么不好,你…你怎么就是不喜欢她哪?你跟她在一起不就没这些破事了吗。”

  他又开了一罐啤酒,略有愠怒地提高了声音:“你实话实说,是…是不是因为夕颜她的身体不好你才犹犹豫豫的?如果是的话,我也好让、让她早点绝了这条心。”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楚夜阑愤怒地一拍桌子喊道,短暂地吸引了全餐厅人们的目光。不过这种事情在诸如此类的饭馆里见怪不怪,是以大家看了一眼之后也就失去了兴趣,“是,我是对不起她,我、我也对不起你!但是我还、还没有那么混蛋!”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苏梓恒激动地和他对峙着,气势上分毫不让,“楚夜阑你、你喜不喜欢夕颜!”

  这句话问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楚夜阑短暂地感到不知所措。心中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认为苏梓恒是认真的,至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认真。或许,也是时候直视自己的感情了吧……

  “我……怕你不成!喜欢!喜欢又怎么样!”他涨红了脸,肆意抒发着心中积累已久的压抑和沉闷。

  “OK,目标完成。”苏梓恒眼神中的迷离忽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带着狡黠的微笑拿出了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按下了“停止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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