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新年夜的倾诉与解脱
“樱子,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请多多指教啦。”
除夕夜,秒针刚刚走过凌晨,昭示着曾经一年的结束。陈风遥忽然有些喟然,时间——无论你珍惜与否,它总是在那里缓慢流动着。但钟表盘上总会有某些特定格子的跨越,能够带给人们非同寻常的感触。例如现在,明明只是度过了一秒,却让整个炎黄察觉到了三百六十六天的一去不复返。
窗外骤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虽然今晚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浅见樱子还是吓得捂住了耳朵。陈风遥见状,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握住了她的柔荑以示安慰。
“风遥君,新的一年也请多多指教。”等到一阵赛过一阵鞭炮声逐渐减弱后,樱子才谨慎地放下手,神色如同受了惊的小鹿般令人怜惜。对此,连陈风遥都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里是炎黄,炎黄的大年三十晚上,不,应该说是过年的这些天里,氛围总是喧闹而喜气洋洋的。
家里和往常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年夜饭自然没有必要熬到此刻再开动。事实上,除了少见地睡了一会儿午觉外,陈风遥和樱子的作息几乎没什么变化。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来到了炎黄,樱子中华料理的水平可谓突飞猛进。一场值得纪念的年夜饭被她精心演绎得淋漓尽致,让陈风遥赞不绝口。
可是尽管如此。
当仿佛要永远连绵不绝的鞭炮声也终于暂且地平息,少女之前紧紧咬着嘴唇、在眼角压抑良久的泪珠也终于大滴大滴地流下。
“风遥君……对不起……”樱子边抽泣着边说,“明明是很开心的节日,我…我……”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没关系的,樱子。”陈风遥拥抱着他的女孩儿,眼眶竟也微微泛红,“春节快乐的意义,本来就是在于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的相聚和团圆啊。所以其实,我也很悲伤……只不过一想到和你在一起,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被稀释许多,谢谢你,樱子。”
“可我明明只会搞砸气氛……”樱子听到他的一番话,悲伤如海浪般翻涌的心中生起了一丝喜悦的涟漪,却还是习惯性地反驳道。
“不……谢谢樱子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陈风遥摩挲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说道,“我有时会想,如果我在没有遇到樱子的情况下承受了现在的一切……我真的还能够活下去吗?就算身躯苟延残喘,这里也死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才不会呢!樱子心道,就算没有遇到我,晴柔妹妹也一定能够代替我抚慰风遥君受伤的心,或许还会比我做得更好呢……那天,赵晴柔在樱子的温柔中向她坦白了一切。樱子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也更加爱怜这个自己视作妹妹般的女孩儿了。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情告诉陈风遥,是赵晴柔本人制止了她。“樱子姐姐,给我留下一点儿最后的体面吧。”那天,苦笑着的少女如是说。
其实就连樱子本人都未曾察觉,如果赵晴柔选择将她视作敌人,她的内心中或许反倒轻松些。然而命运就是如此荒唐,机缘巧合之下,两个善良的少女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大抵世界上所有的一厢情愿都是如此,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那是多么真实、多么凄美而多么残忍的诗句!当一对令旁人好生羡艳的情侣花前月下时,又葬送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绝望眼泪?让所有人都感到幸福,听上去是个非常美好的愿望。
但它真的有可能发生在这现世中吗?
且不说樱子,怕是这个问题于每个人心中都没有答案吧?或者说,它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确切答案。人们于内心最最纯洁无垢时总对它抱有莫大的希望,但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那颗原本无比耀眼的明珠也逐渐地为尘劳关锁。
不,并不是,仍然有少数人能够坚持自己的初心不改,期待着若有一朝尘尽光生、照破这个世界的阴霾。他们甘愿用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去追寻……每每直到油尽灯枯的时刻,却发现距离光芒仍旧万分遥远。想必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一定是值得尊敬的,甚至被冠以“圣人”、“救世主”的名号也不为过吧!
呵——讽刺的是,那些人只是资本家们口中轻蔑的一句“傻子”。奉献自己成全他人?天大的笑话!
陈风遥看透了这一切,同时也深刻地了解潮流面前少数水滴的无力,所以已经失去了由自己去改变它的天真幻想。现在的他所追求的,无非只是一个岁月静好的小小桃源乡,能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们装下就足矣。尽管在知晓了一切后这样的选择未免缺乏些担当,陈风遥也只能摇头苦笑着表示向虚无缥缈的对象表达歉意和愧疚啦。
人终究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不否认自己年少轻狂时的一腔热血,如果付出的代价只有自己的话,那冲动一次又何妨?就当是对这世界最后的致敬了!但陈风遥已经拥有太多难以割舍的事物,况且即使牺牲他一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除非能够让这世界中半数以上的人们骤然警醒并良心发现?
时间仍在缓缓流动着,不知不觉间,农历崭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很晚了,看了一眼时钟的陈风遥心想,樱子一定很困倦,该休息了。
樱子没有说话,只是忽闪忽闪地眨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眸,流露出恳求的神色。陈风遥以为女孩儿想要通宵熬夜,正在为拒绝她的一番话打腹稿,樱子却怯生生地说:“风遥君可不可以陪着我睡?我好害怕外面的鞭炮声……印象里,父亲每次酗酒都会砸家里的易碎品呢。”说完这番话,她的贝齿轻咬着芳唇,显得忐忑不安。
“好,我会陪着樱子一起睡觉的,直到这段时间过去都会的。”陈风遥大为怜惜,一时竟忘记了去思考这种行为在结婚之前是否僭越就冲动地答应了下来。他想到这一层时,却又因为女孩儿熠熠闪烁的晶亮目光而不忍拒绝了。
好在帝都正月十五就不允许放鞭炮了,其实还要更早,满打满算大概只有一个礼拜,忍一忍就能度过这段时间。陈风遥盘算着,与少女一同走进了她的卧室。
“我要换睡衣,风遥君绝对不许偷看哦!”樱子红着脸叮嘱道,推着他转过了身。虽说陈风遥称得上正人君子,可毕竟还只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对相爱着的芳龄少女的胴体自然会有些美好的遐想。他不停默念着“色即是空”、“身如菩提树”这样实测作用甚微的佛门经文,却不可避免地被背后时不时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所诱惑心神,真可谓是痛并快乐着的煎熬。
区区几分钟的时间,陈风遥却感觉像几个小时那样的漫长。当女孩儿终于换好睡衣时,他的头脑已经因为气血上涌而变得昏昏沉沉。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我的自制力呢……”陈风遥苦笑着,不自觉地说出声音来,“该说是樱子的诱惑太大还是我……”
他察觉到少女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连忙猛地噤声,还做贼心虚似的用手捂住了嘴巴,害怕樱子因此而反感。
不。陈风遥可以确定,樱子并没有反感的意思。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昏暗的台灯下,她美眸中闪烁着的,居然是期待?!尽管仅仅是隐藏于浓浓的羞涩之中,但那确凿是期待的神色。
是的,浅见樱子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哪怕让她自己此后再无退路。在想通了这一点后,陈风遥原本旖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他自以为已经很爱樱子,但扪心自问……他还没有做好两人间关系再一步升温的准备。如果这样猝不及防地让他和樱子结合……即使是女孩儿主动奉献,陈风遥的心中也会产生滔天的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从何而来呢?两人确信会此生不渝地爱着彼此,那么是源于无法给樱子未来的保证?陈风遥觉得并不是这样。他的经济条件虽说比不上苏梓恒家里那么阔绰,但就算光凭借自己写小说和樱子接单画画赚的钱也足以供给两人节俭的日常花销了,甚至还略有剩余,更别提母亲给他留下的那些财富。
他的内心骤然一阵绞痛,如果妈妈还在,一定也会很喜欢樱子吧?但是自己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连去年的清明,都未曾找到母亲的坟墓,连跪在她的碑前为她上柱香都成为了奢望。
陈风遥犹豫过很久,最终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樱子,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背负着许多。说来讥讽,不久前他还对女孩儿信誓旦旦地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她共同面对。
可是浅见樱子这个女孩儿,她身上的负担实在太重了,重到无力挣扎、无力喘息,只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般淌着血前行。他真的不忍心再往上添加一微克的质量,因为他只有她了,一如她也只有他那样。
况且,男孩子理应更加坚强一些吧?陈风遥这般说服自己。殊不知,无论如何欺骗自己的内心,他这样做的原因也只有最单纯的一条。
他早就在心中坚定地立下了保护樱子一生、不再让她受到伤害的誓言。古时候季布一诺千金,陈风遥大概并没有能力去遵守每一个承诺,毕竟人生中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唯独这个誓言,即使要付出生命,他也绝不会违背。
可是,可是!那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无法言说的痛苦在陈风遥的四肢百骸中蔓延着,居住于心房的野兽面目狰狞地仰天长啸,用锋利的爪子割裂开数道血淋淋的沟壑,化作一股戾气横冲直撞,仿佛要硬生生撞碎紧锁了一年的记忆之门。
良久,不甘和愤怒才尽数变成一抹平静的苦笑。陈风遥在此刻明白,这次与心魔的较量,仍然是自己输了。
除去亲情、友情和爱情外,若是要让他选择一件最为珍视的事物,无疑是从年幼时就热爱至今的古典文学。或许是因为陈风遥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在字里行间看到的不仅是华丽辞藻,更加令他着迷的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份沉淀、那份心性。
在当今的浮躁社会,很难想象有人登高一呼:“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但是古人记录于儒典《礼记》中并且奉为圭臬。
陈风遥有时不禁畅想,古时的谦谦君子会是一番怎样的风貌?只可惜缘悭一面。无论考古学家们如何引经据典,都无法做到彻底还原那个时代了。不,应该说即便可以还原,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小小的愿望就葬送人类社会千年的发展与进步。
今天的事情只是让他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及曾经自以为是的那般儒雅谦和、温润如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