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早些睡吧樱子。”陈风遥尽力掩饰着自己语气的生硬,“安心吧,我会陪着你的。”说罢,他熄灭了台灯。
屋内唯一的光源消失,重回一片黑暗。陈风遥翻了个身,背对着正与她同床共枕的女孩儿。被窝还没有暖和起来,纵使他穿着睡衣,也感受到了冬夜的一丝寒意。
“风遥君,”身后忽然传来樱子可怜兮兮的声音,同时还有一片温暖的触感,“好冷……”
他猛地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风遥君,你很热吗?”樱子还在火上浇油地呼唤着他,关切地用冰凉的小手为他擦拭汗水。殊不知却误打误撞地起到了反效果,让陈风遥更加大汗淋漓。
“樱子,我去喝口水,你先睡吧,我很快就回来。”陈风遥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都在颤抖,昭示着他整个人此刻的不平静。
“啊,嗯……”樱子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惊慌失措地应道,“风遥君……生病了吗?”
“不,并没有。”陈风遥喝下了一整杯凉水,这才感觉到身体的炽热略略消退了些。
樱子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些不解和迷茫,不多时,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俏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陈风遥见她这样一副表情,更添几分尴尬与羞愧。
“风遥君……”片刻后,少女低垂着眼帘,用她细微的声音说道,“……”
“樱子你……”陈风遥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你…你要想清楚!”这一刻,他已经没有意识去组织劝说樱子的语言。或者说,任何语言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您为什么要逃避呢?”浅见樱子那温婉的声音竟逐渐升高,“风遥君总是说,这种事情要等到我们结婚后才可以做。但…但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啊。如果遵守炎黄礼教就要付出让您刚才那样痛苦的代价,那…那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只是想要将一切都交给您,因为我的世界中就只有风遥君了呀!我只是…只是不想让、让风遥君离开我……哪怕您觉得我是个非常软弱的女孩子,可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才能安心……”说到最后,她早已泣不成声,哭得很凄楚、很悲伤。樱子将来到炎黄后,不,准确来说是她此前一生中全部的担忧、不安与痛苦凝结在了流淌的泪水中。
后来的陈风遥偶尔会回想起,就在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了何谓撕心裂肺、何谓心痛得无法呼吸。
花有清香月有阴。
大年初一的清晨,帝都的空气总是格外倦怠。大抵是因为人们还沉浸在除夕夜的余韵中无法自拔的缘故,就连响彻春节的鞭炮也只能时不时地听到寥寥几声。不过,这些都是可以理解并且得到祝福的,不是么?在当今社会中,人们放下所有负担的时刻实在太过少见了。
陈风遥的心情却不似小时候过年那样美妙。硬要说的话,他此刻的处境或许更加类似散落在泥泞雪地中随处可见的鞭炮碎屑?历经了生命中唯有一次的花火后,它们若存在神志,又是否会感到后悔?
无论答案如何,寸寸破碎的结果也再不可能改变了。正如不管多么诚挚地向打碎的盘子道歉,它都无法破镜重圆一样。
所幸虽然时间无法倒流回昨夜的星辰,陈风遥面对的境况却未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在强迫自己进行了冷静的思考后,他发觉令自己所不齿甚至痛恨的并非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身,而是自己理智被燃尽后的疯狂。
樱子的呼吸很是均匀,长长的睫毛上仍挂着几颗来不及拭去的小小泪珠,有如长恨歌中杨贵妃那华美的海棠春睡,让他看得入了迷,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为她盖上被子。
许是被子的触觉惊扰了困倦的少女,樱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打了风遥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的对视持续了三秒钟,樱子率先忍不住破功,轻声笑了起来,直到最后的花枝乱颤。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伸出一只小手,春葱般的玉指温柔地轻点着陈风遥的嘴唇。
那一瞬间,陈风遥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樱子并没有责怪他,而且仍然深爱着自己。他没有因为一时的冲动失去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人,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风遥君,我想洗澡。”樱子甜甜地笑着,神色间是那样幸福。
“嗯,我去放热水。”陈风遥的语气无限温柔。事实上,如果为每种感情都赋予颜色,那么此时的他一定沉浸在恋爱的玫瑰色中吧?
“诶,风遥君不和我一起洗吗?”女孩儿略有些失望地问道,“那个词好像叫作‘鸳鸯浴’?”
“我就先不洗啦。”陈风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脸上不由得增添了一丝窘迫。
樱子的确十分疲倦,待到陈风遥收拾完床单再去看她时,她已经缩在被子里再次沉沉地睡下。男孩见到这片和谐的场景,会心一笑,为女孩儿拉上了窗帘。
随后,陈风遥简单冲了冲身体,就急匆匆又神神秘秘地出了门。在大年初一他这是要做什么?无人知晓。
“啊……”苏梓恒站在小区门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手机,上午十点四十七分,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约莫一刻钟。
“早知道就再等等那两个磨磨蹭蹭的家伙了……”他抚额叹道,“太久没熬夜会头疼啊,而且真的好困……呼。”又一个哈欠。
就在苏梓恒无聊得昏昏欲睡时,上官雁行终于赶到了。他看样子倒是精力充沛得很,两人互道一声新年快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赵师妹会来吗?”苏梓恒忽然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下一秒钟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挚友的表情。
“啊?这事儿不是你安排的吗,为什么问我?”他在瞬间想象了许多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想到上官雁行表现出的错愕。苏梓恒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地发现貌似是他们之间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大家都太过想当然了些,“我以为你会通知赵师妹的……毕竟除了阿陈之外就属你和她比较熟悉了。”
“得,这下闹了个大乌龙。”上官雁行哭笑不得地摊摊手,“你感觉现在告诉她还来得及吗?实在不行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反正原本的目的就是要给阿陈他们一个惊喜。”
“那你现在打电话和赵师妹说一声?”苏梓恒的语气略微有些迟疑,“她今天应该没什么安排吧。”
“嗯,好。”上官雁行答应着,一边从羽绒服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翻着通讯录寻找赵晴柔的号码。
“诶?上官师兄?苏师兄?”一道悦耳的女声骤然从两人没注意到的身侧响起,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激灵,“这么巧呀,你们也是来给风遥哥拜年的?”
“啊……是啊,赵师妹你也是?”上官雁行率先反应了过来,略带僵硬地干笑道,“那还真是赶巧了,我跟梓恒也是刚才正好碰上的。”
“这样啊,那我们一块儿进去吧?”赵晴柔不疑有他,就要往小区里面走,吓得上官雁行连忙叫住了她:“那个赵师妹,要不然再等一会儿……夜阑刚才说他也要来,咱们一起给阿陈一个惊喜如何?”
“好啊!”女孩儿表现得非常有兴趣。苏梓恒默默地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感叹曾经活泼可爱的赵师妹终于回来了,可喜可贺。对上官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吧?解开了心结的赵师妹未必不会接受他的心意,至少比起之前,概率肯定大大提升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们附近的路边渐渐停靠,楚夜阑搀扶着夕颜小心翼翼地走下车来。夕颜的腿仍旧有些软,但已经能够在旁人的保护下慢慢走路了。
她的手术很成功,当满头大汗却笑得如释重负的张医生喘息着说出那句“幸不辱命”时,无论是楚夜阑、苏梓恒,抑或是苏启和夕琉璃,他们的泪水于那一刻涌出,边哭边放肆地笑着,仿佛在嘲笑那该死的命运。这是区区人类对抗老天爷的一次伟大的胜利。
如同文豪高尔基笔下的,义无反顾冲进暴风雨中翱翔的海燕。当一切都结束后,哪怕它的身上流淌着殷红的鲜血、遍布着可怖的伤口,那也是属于它的骄傲的证明。
夕颜怯生生地观察着周围,仿佛生怕有人向她投来在她看来怪异而恶心的怜悯目光。楚夜阑不善言辞,只是抱了抱女孩儿,冰冷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丝心疼与怜惜。
“既然都来了,那就上去吧。”苏梓恒俨然一副话事人的样子,“不知道阿陈看到我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