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不是青石路，是茵茵青草地。周围不院墙巷道人群，而是流水修竹清风拂面，而远处还有鸟鸣人声。
谢青虹微微一哂，抬步往前走去。
绕过一大丛凤尾竹，谢青虹就看到前面一个白发老夫子正带着几个孩童坐在草坪上读书。
读书声朗朗，童音稚嫩，正在学三字经，念的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白发老夫子见到谢青虹缓步而来，显然是十分吃惊，立即上前问他：“你是何人？怎么来此境？”
孩童们也纷纷转过身子来看谢青虹，各个都白白胖胖，圆圆滚滚，天真可爱。
谢青虹并不爱笑，但这个时候却笑着问：“不如请老夫子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老夫子端详了一下谢青虹，说：“这是蓬莱仙境。你一个凡人怎么来了这里？”
谢青虹于是说：“大概是缘分吧。”
老夫子立即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又是一个有仙缘的人。”
“哦，那不知道我有这个仙缘有什么用？”
似乎是谢青虹说的话冒犯了他，老夫子瞪大了眼睛，说：“什么叫有什么用？你可知道多少人求仙缘，求而不得？你有仙缘乃是天大的福气，若是从此行善积德，修仙问道，便可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谢青虹大笑，长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夫子以为谢青虹听明白，正要高兴，忽然一柄长刀就刺穿了他的胸口。
谢青虹的笑还未落下去，但声音已经冷了。
他说：“荒谬。”
*
苏小鱼“啊”的一声大叫，落在了地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并没有看到什么窟窿和血迹，但心头的震颤和惊恐，却还没有消散。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老城隍，包了两汪眼泪。
这个谢青虹……也太、太、太可怕了。
*
“大人。大人。”
谢青虹似乎只是一晃神，然后耀眼的光刺进眼睛里。
凡尘俗世的声音嘈杂的涌入耳中。
一旁，谢青虹的副手秦晋正担忧的看着他。
“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又有些人想装神弄鬼而已。”
谢青虹完全不把这小小插曲放在心上，抬步就继续往前走。
他今日还要去一趟宫中，见冯督主。
锦衣卫办案这些年，什么牛鬼蛇神都遇到过，不知道是某些案犯脑筋不好，还是案犯觉得锦衣卫脑筋不好，装神弄鬼的事情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虽然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奇巧淫技，常常让人看不分明。
但其实不论是什么迷局，只要入局的人不信这一套，再精巧的设计都只是障眼法，没什么用。
小鱼出师不利。
老城隍安慰她：“我一直听说谢青虹的名字，传言颇多，如今一看他果然心坚如铁 。”
小鱼虽然懵懂，但也听出老城隍提起谢青虹的名字时，态度不似司命星君，也不似九哥，倒仿佛有一两分赞许之意。
“这是优点吗？”
老城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好是优点还是缺点，但小仙子，日子久了你便知道，这世上真正心志坚定的人也好，神仙也好，都不多，而且其中还有大半蠢钝狭隘，他们的坚定是愚人的坚定，于人于这世间无益。但谢青虹并不是一个愚人。”
小鱼其实听得不太明白，但她早已经学会了不懂装懂的点头就好。
“小仙子要让谢青虹改变心境，恐怕确实十分不容易。”
小鱼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那我也还要试一试。”
老城隍笑了笑，他的神态变得与那高堂之上，慈眉善目的泥胎雕像一模一样。
“那，城隍就只能预祝小仙子心想事成了。”
*
谢青虹做了一个梦。
这梦似真似幻。
好像他只是一沾枕头，就步入了另一个天地。
这天地近处是黑茫茫的一片，远处倒是通红的火光，那火光里人影闪动，哭嚎遍野。
一个黑脸长舌，手持镣铐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厉声问他：“你可是谢青虹？”
谢青虹并不想说话，但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般，点了点头说：“是。”
“谢青虹，你已经死了。你生前杀孽深重，罪大恶极，如今已被判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就跟我受刑去吧。”
然后那男人就一把把铁链套在了谢青虹的脖子上，拖着谢青虹就往前走。
那铁链冰冰凉，湿哒哒，有一股极重的腥臭味，像是天长地久的泡在了血水里。
谢青虹不太舒服的动了动脖子，抬手抓住了那铁链。
他试着握紧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全无，指尖触感麻木，血气也不通畅，整个人仿佛泥胎木塑。
“那你又是？”谢青虹问。
那黑脸长舌的男人“嘿嘿”一笑：“你竟然连我也认不出来？我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无常了！”
说完，这黑无常就拖着谢青虹一层一层的去看十八层地狱。
就见谢青虹仔仔细细的观摩了一下那滚滚的油锅，又看了一看那挂了一串舌头的长钩，淡淡说：“呵，比我们北镇抚司的差多了，一点创造力都没有。”
“你可知道我们北镇抚司的刑罚有多少种？且不说我们狱卒新创的莲蓬乳、蜂蜜引，便是那些老套的剥皮、梳洗、灌铅、抽肠、弹琵琶等等，也不是你们这几板斧能比的呀。”
黑无常·小鱼：“……”
自打从城隍庙离开，小鱼就立即去了北镇抚司跟上了谢青虹。
这一整天小鱼一直隐身在谢青虹身边跟着他，蹲守他，等他入睡。
谁知道谢青虹忙到通宵达旦才浅浅入眠。
小鱼只怕错过这机会又要再等一夜，于是匆匆一头栽进谢青虹的梦里。
时间急迫，小鱼的布置也就草率起来了，只能凭借自己跟着九哥逛地府时留下的渺茫记忆，来还原地府景象。
根据老城隍提供的资料，好多凡人一到地府，知道自己生前造多少孽，死后就要赎多少罪，立即就吓得悔不当初，立誓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啦。
反正，凡人也未曾到过地府。
大约是个鬼气森森，血腥恐怖的地方，能吓一吓谢青虹就行了。
小鱼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她的见识太少了……
至此。小鱼一战失利，二战败北，她瞧了瞧窗外，天边泛起了蛋青色，谢青虹已然从睡梦中醒来。
他看起来和昨天一模一样，俊美而冷淡，狠厉且薄情。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要痛改前非的悔恨。
而留给小鱼的时间还有八十九天。
“磬。”
小鱼骂了一句脏话，这是她跟着九哥吊儿郎当这么多年，唯一从九哥身上学到的东西——神仙们的特殊脏话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