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后,心力交瘁的狱卒们已经蔫吧得像一把咸菜。
小鱼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画圈圈。
百忙之中的谢青虹,终于又大驾光临了。
谢青虹站在囚室前,将小鱼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遍,然后转头看此时当值的两个狱卒问:“这七日,她可有说什么?”
“回禀大人。犯人未发一言。”
小鱼在心中暗自点头。
没错。我就是这么嘴紧,又有耐性。我绝不乱说话。
“这七日,她可有做什么怪事?”
“回禀大人。犯人囚室里,除了来回走动,就是靠墙呆坐着。”
没错。我就是这么守规矩又好心肠。我不会叫凡人看穿我的仙身,也不会连累着四个无辜的凡人为我受难。
小鱼仍然在心中为自己鼓掌,然后抬起头偷偷看谢青虹,看他是不是已经一筹莫展,拿自己毫无办法了。
“这七日,你们可有发现这犯人有什么异常之处?”
“回禀大人。有。”
嗯……
嗯?
小鱼的目光从谢青虹身上拐了一个弯,转向那两个看起来就傻呆呆蠢乎乎只会听从命令的狱卒身上。
“卑职四人发现,在这七日中,此犯人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且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卑职不敢妄言,但……”
“但说无妨……”
那说话的狱卒慢慢看向小鱼,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厌恶。
“卑职四人怀疑,这乃是一个妖物!”
小鱼:“磬。”
谢青虹让狱卒退了出去,直视着挫败的小鱼。
“现在,你可以说一说,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在我身上有什么图谋了吗?除非你不介意,我待会就把你拖出去,架在刑台上,当着众人面用火烤一烤,来逼你现出原形。”
小鱼虽然不怕火烧,但要是从一条咸鱼变成个一条烤鱼,那,那,她一定会被九哥骂到臭头,会成为整个神仙界亘古流传的一个笑柄。
她还在犹豫,就听谢青虹又说:“其实我也想过了。你虽然三番两次的欺哄我,但无非是劝我放开凡尘俗世这些执念,告诉我应该行善积德,自在洒脱。这些都是好话,也是好事。”
“对呀,对呀。”小鱼立即点头。
“这些年,其实,我也过得并不开心。自我父母过世之后,我被冯督主收养,虽然衣食无忧,但仍然孤苦无依,等进了锦衣卫,权势诱人,我就忍不住争权夺势,做了很多违心之事。夜半梦回,我也曾想,我如此度过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谢青虹神色寂寥,语气伤感。
他原本就有一张惊艳世人的俊美脸庞,其美貌在民间足以与他残暴的恶名一同传扬。此时,囚室内,灯影幢幢,他立在其中,更添了几分凄美之意,让人不由联想到那独守广寒宫的嫦娥仙。
小鱼看着谢青虹,一想到就是她,又或者是九哥,拨动了他的星盘,改变了他的命运,害得他好端端一个至纯至善,心境明澈的十世善人落到现在这个身不由己,迷茫凄惶的地步……
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都怪……我或者我九哥不好……”
“怎么说?”
谢青虹转头看着小鱼,目光惨淡,一双眼睛中似乎还有泪意盈盈。
小鱼唉唉叹了一口,说:“是这样的,你本来……”
小鱼将十世善人星盘被改和自己被罚下凡来劝谢青虹改恶向善的事情,和盘托出。
最后,还非常心酸的安慰谢青虹。
“这事情,不怪你。都怪我,或者我九哥。但既然你也有所顿悟,那我们便从今日开始,重拾向善之心,还是能继续踏上功德圆满之路,飞升成仙的。”
“哦。原来如此。”
谢青虹眼眸低垂,轻声的叹息。
“原来你是个仙人。”
小鱼点头。
“是啊。”
“那既然如此,你难道在我额头上一点,改变我的想法,让我从此成为一个只做善事的大好人吗?也不能再在那个星盘上画几条线,让我按照划的路往前走,走向命运既定的结局么?”
小鱼一向是个笨蛋,难得还有人这样迷惑的向她求教,她简直欢喜得想要从水里跳出来蹦一蹦。
于是对着谢青虹,恨不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不行呀。命运,命运,既有命又有运。星盘上只有命,但命只是道路,人只是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神仙也管不到走这条路的人,心里想什么怎么想,管不到他走得慢还是走得快,而且人都有运,运会随着人改变,有的人心志坚定,执念过强,运就改变命……”
小鱼说到这里,忽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趴在囚室的栏杆前,凑到谢青虹面前看他。
就见谢青虹双目含笑的回望她。
那笑,又轻又柔,那眼神却又冷酷又锋利。
小鱼倒退半步。
谢青虹就这么笑看着小鱼,轻轻的问她:“所以说,你改了我的命,我又改了自己的运,于是毁了自己前九世的功德。仙人啊仙人,看来你得对我负责了……”
“那、那、那,你是要在我的帮助下,改恶向善了吗?”
“那就要看仙人打算怎么帮我了……”
那一刹那。小鱼恨死了自己的天真。
*
小鱼被谢青虹带出了囚室。
这一次,小鱼乖巧的跟在谢青虹身后,只偶尔抬起头看向谢青虹的背影,就像在看一个骗身骗心的负心汉。
这眼神,把旁观的秦晋看得心惊肉跳。
谢青虹要秦晋带小鱼去办个出入北镇抚司的腰牌,只说,这是自己新买来的丫鬟,因为不服管教,所以关进来学学规矩。现在懂事了,日常得叫她跑腿,办个牌子来往方便。
但秦晋却不敢把小鱼当丫鬟,人前人后都对她十分有礼,心底实在是把她当成了个小夫人。
没办法,谢青虹如今也年过二十,早该娶妻生子,可是这些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近他的身。
即便是面对莺歌燕舞的柳黛,谢青虹也是不假辞色。
如今出现一个姑娘,对着谢青虹神色哀怨,谢青虹还要给她办腰牌,方便她出入,这难免要叫秦晋多想一想。
秦晋问小鱼叫什么。
又问她姓什么。
小鱼知道凡人都姓,于是眼睛一扫见到一盘酥饼,就说自己姓苏。
于是秦晋就十分客气的管她叫苏姑娘。
有他带头,自然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不敢薄待小鱼,她那个腰牌,立时就给她送了出来。
小鱼蔫头蔫脑的挂着那个腰牌,坐在北镇抚司等谢青虹。
茶水糕点吃了个遍。
她做仙人,并不享口腹之欲,不过一想到自己不吃东西原来是个大大的破绽,于是也知错要改,有味道没味道也要啃两口。
她也问了秦晋好几回,问谢青虹什么时候回来。
秦晋也答不上来。
只是说,如今谢青虹十分受重用,圣上那边、冯督主那边、张首辅那边处处都要找他。
北镇抚司原本就负责监察京师内外不轨之徒和机密大事,参与三司会审,刑部要案,如今又是热审在即,更是忙得不可交。
而且……
秦晋看在小鱼是“小夫人”的份上,怕她责备谢青虹无暇分身陪伴她,特意分享自己的推断给小鱼听。
“谢大人,这段日子似乎还有些别机密要事在身,时常孤身办案,也不知道哪位大人交托给他的,连找人搭把手都不行……总之,我们大人呐,是能者多劳,劳力费心,心思缜密,秘而不宣……”
小鱼:“哦。”
等到天快黑了。谢青虹才回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累,嘴唇干枯,一进屋先喝了一整壶茶。
秦晋赶紧又提了一壶茶和一叠酥饼进来。
谢青虹喝完茶,吃过酥饼,才跟秦晋说:“陈同舟已经交代了,五年前许斌的提请户部拨款修筑河堤的奏折,是他扣下来的。你去……”
说到这里,谢青虹看了一眼百无聊赖,抱着腿坐在一旁,下巴磕在膝盖上,自己玩手指头的小鱼。
他对秦晋摆了摆手,说:“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去吧。”
秦晋拱了拱手,应声道:“是。”
谢青虹看向小鱼,笑了一下。
小鱼警惕的回望他。
然后,就听谢青虹说:“来吧。仙人,帮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