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井上没有扔下来水和馒头，而是两条绳索，然后那个已经剃了胡子的壮汉顺着绳索降落下来，天像拎着鸡仔似的，把小鱼，青青，和那两个姑娘一个一个抓过来绑在绳索上。井上的人，就这样一个一个把她们拉上去。
小鱼是倒数第二个，她一到地面上，就被布巾蒙头捂住了口鼻，迷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心里还有点诧异——原来神仙也会被迷晕过去吗？
她目光迷茫，最后落入眼底的景象，就是被从井中拖上来的青青。
小鱼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晃晃荡荡的马车上了。
马车上，只有她和青青，不见那两个姑娘。
小鱼爬起来，立刻问青青：“她们呢？”
青青没有回答，反而带了些责备的语气反问小鱼：“你为什么不跑？”
小鱼没理她，翻身想要打开马车的车窗，然而窗子竟然是封死的。
青青在她身后说，“这样也好。等把你送到大当家的那里上，你再跑，也不会连累我。你不用着急，我们只是分散走，很快就会回合。到时候，你就会见到她们了。还有其他很多人。”
车窗既然打不开，小鱼也不就勉强，便回转身，背靠着车厢，定定的看着青青。她可真不搞明白这个青青在想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做什么？做坏人吗？”青青软软的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开心的意味，“做坏人需要什么理由，忍着恶心作恶就行了。我帮着他们贩卖姑娘，总比我自己被卖掉强。何况，我做这个也能分钱呢。干嘛不做？”
“我是说，你为什么帮我保守秘密，还让我逃跑？”
青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和别的姑娘很不一样，别的姑娘被丢进井底要么吓得要死，要么大哭大闹，你却不怎么害怕也不怎么愤怒，只有一点点懊恼和伤心。我那时候就知道你肯定很不同。可我没想到你有那么大不同。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你传说中的那种武功高手，奇人异士吗？还是什么山精妖怪？”
小鱼虽然打定主意不再泄漏自己的身份，但此时却忍不住说，“为什么非得是妖怪？难道我不能是神仙吗？”
青青看着小鱼，若有所思，“你说的对。也许你是个神仙。”
见青青似乎要认真了，小鱼立即说：“我随便说说的，我才不是什么神仙。”
她们话聊到这里，马车忽然停了。
青青神色一凛。
小鱼不知怎么，也跟着紧张起来。
就见车厢门打开，那个瘦子探头进来，神色严峻带着惊慌地说：“刚刚收到报信，顺天府和锦衣卫再集合点已经把其他人都抓了。幸好，我们今天走的慢了一点，又有人趁乱逃了出来报信。我们马上撤走，锦衣卫正在附近搜捕。”
青青慌乱地爬起来，“锦衣卫怎么会管这事儿？”
然而小鱼却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就忍不住双眼晶亮，说道：“是谢青虹来找我了！”
她冒冒失失的脱口而出，却不知道这话落在青青和瘦子耳中，仿佛惊雷，瘦子当场就一个耳光扇在青青脸上，青青整个人砸到马车壁上，额头和嘴角立即就流血了。
“这小娘们是锦衣卫的人你都没探出来？”
小鱼大惊，怎么也没想到青青会挨打，当即瞪着瘦子喊道：“你怎么能打她？”
瘦子一把抓过小鱼，恶狠狠地说：“我不只是能打她，我还能杀了她呢！你乖乖跟我走，你我得留着当挡箭牌，这个丫头，我是说杀就杀，说剐就剐，绝不留情。”
那瘦子看着瘦，但一双手却如铁爪子一样掐进小鱼肩头，竟然叫小鱼痛得快要哭了，简直比谢青虹那两回拿剑刺她，还叫她觉得痛。
小鱼被拖着走，青青则被另一男人抓在手里。
马车被藏在了附近的巷道里。
而他们四个，就悄悄撬了一户人家的门锁，藏进了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等到天亮，等到市集一开，就算锦衣卫也逮不住我。”那瘦子靠在窗边，喃喃的说。
深夜宵禁，凡是走动的人，均有可疑，但市集一开，人流涌动，到时候浑水摸鱼，便能逃出生天。
＊
“怎么样？找到我们小、苏姑娘了吗？”
集合点已经被扫荡干净，抓了十多个人贩子，找到了二十多个姑娘，但就是没有苏小鱼。
秦晋急得要跳墙，只怕不知道怎么跟谢青虹交代。
裴进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有锦衣卫来报，“刚刚问出来，有一架马车还没到，那车里还有一个姑娘。”
又有一个顺天府衙役来报告裴进，“拿苏姑娘的画像问过了，有两个姑娘见过苏姑娘，还说苏姑娘曾经试图带她们逃跑，不过被抓了了回来。”
“那还不赶紧沿路去搜。一定得找到人。”
“找到谁？”
“当然是，小、苏姑娘。”
秦晋气急败坏，怎么还有人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谢青虹。
而周围所有人都垂下了头，连一贯爱梗着脖子抬杠的裴进都已开了视线。
秦晋：“谢、谢、谢大人。”
＊
等天亮的时候，天总是迟迟不亮。
瘦子睁着两只眼睛盯着窗外，渐渐就眼睛花了。
抓着小鱼的手，也渐渐麻木，松开了小鱼。
小鱼看一眼青青和另一个男人，又看了一眼这屋子。
昏暗，没有光，什么都看不分明，只能辨识出模糊的轮廓，仅在场的三个人都精神极度疲倦，意识昏沉。
她该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自己逃跑就行了。其他姑娘已经被谢青虹他们救出来了，用不着到她帮忙了。
小鱼又看了一眼青青。
黑暗中，青青似乎也哀哀的看了小鱼一眼。
青青也许有点可怜，但她与恶人为伍，大概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得走了。
“求求你，神仙，你救救我。你带我跑吧。”
然而，就在这一霎那，青青忽然冲着小鱼高喊起来，然后猛然扑过来抱住了小鱼的腿。
那瘦子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喊：“谁要跑？！”
小鱼猝不及防，被青青拉扯着，不敢就这样隐身消失，然后就见那瘦子拔出了随身的长刀一刀砍向自己。
“欻拉”一声轻响。
小鱼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她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然后，她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你这个笨蛋神仙。”
＊
昏暗的屋子里，窗户破了一个洞，窗户外面亮起了几只火把。
青青已经被人从小鱼的腿边拖走了。
另一个男人正战战兢兢的在移民锦衣卫手底下求饶。
瘦子的尸体倒在窗边，血染了半面墙。
小鱼看着谢青虹，谢青虹一手提着剑，一手握着锦帕给小鱼擦脸。
他的目光依旧沉静而冷淡，薄薄的嘴唇抿紧，嘴角却翘了起来。夜色与火光之间，他的容颜清俊到不可思议，天上人间没有谁能描画得出万分之一。
忽然之间，小鱼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感。
她心里想，这个谢青虹可真是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