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楼道，不时有人匆匆忙忙地抱着盆或者脏衣服往楼下跑，许楷瑞让他哥走里面，以免被误伤。
姑姑穿着高跟鞋，细长的鞋跟踩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咯哒咯哒，踩在了多少人的心尖尖上。姑姑或许是这座城中唯一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所以妇女们对她议论纷纷，事实上她也并没有辜负她们的厚望，她谋生的手段的的确确是这双高跟鞋，和那具身体。
“到了。”姑姑停在一扇破门前，那扇门摇摇欲坠，不需要钥匙，只要给钱就可以进去。
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莫过于姑姑房间的钥匙，但是她带正经人进来的时候还是要用它开门。许楷瑞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父亲酒后总是恶狠狠地揣测自己的妹妹如今过得很烂，没有家人的支撑她就是个废物。当父亲口中的场景出现在两个人眼前时，终究是动了亲人的恻隐之心。
一切的破败都在这间屋子，老旧的沙发，样式是十几年前的，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沙发前是一个大肚子电视，这已经全是古董了，一个矮冰箱，用来放置剩菜，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再无其他。
姑姑打开老旧的风扇开关，又抬手拍了好几下才开始转动。
“坐，我给你们倒水喝。”
两人乖乖地在沙发上坐好，都低着头不言语。等到一个破了口的陶瓷缸放到他俩面前的茶几上，清脆的撞击声才唤回思绪。
“只有一个水杯，其他的都是给客人用的。”姑姑翘着二郎腿，平静地开口。
被今天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打击，俩人的神志还没完全回来，陈家安机械地点点头，拿起陶瓷缸喝了一口，又递到许楷瑞的嘴边，许楷瑞也顺势低头乖乖地喝了一口。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把缸里的水喝到见了底，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的行为有多么的弱智。
“好喝吗？”姑姑问。
“好喝。”俩人整齐划一地点头，异口同声地回答。
“还要吗？”
“不了。”俩人整齐划一地摇头。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姑姑没问他家的现况，他俩又不方便问她的生活，就这么僵持着。陈家安心里觉得不妥，偷偷用手肘怼了两下许楷瑞的后腰，许楷瑞会意，忙起身走到门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大袋礼品。
“这是父亲给您的。”陈家安解释道。
姑姑低头仔细地欣赏自己的红指甲，并没有多么在意他的话：“我那个老哥哥还愿意理我？”
“父亲听说您病了… …”陈家安试探地开口。
“嗯。”姑姑全然不放在心上，仿佛她是旁观者，讲述他人的故事“癌症。”
并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很难想象不久的将来某一天会消失，可事实就摆在那里。
“镇上的大夫说了老长一串病，我就记住一个癌症，具体的不清楚。”女人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夹在指缝中抬手示意“不介意吧？”
“您自己得的什么病怎么会记不住呢？”陈家安继续问道。
“我又治不起。”烟雾从女人的红唇中蔓延，缥缥缈缈。
这个话题就此作罢，彼此只见过一次面，没有权利站在对方的角度感同身受。
许楷瑞自始自终一言不发，陈家安能理解他，从小生长在规规矩矩的家庭里，一时间很难接受有一个这样的亲戚。
“你对这座城里的人做了什么？”最终许楷瑞还是问出来，他无法理解什么样的人能够惊动一座城。
女人齿痕留在烟上，还沾上廉价的口红，丝毫不介意这些话。
“他们说我搞破鞋。”
平静地叙述一件事，这个女人最擅长将自己的事置身事外。
“你跟我走，去和我父亲道个歉，他会原谅你。”许楷瑞还是带着少年的天真，认为一切事情都有转机。
女人轻笑。
“一个人一个活法，不用可怜我。”
陈家安握住许楷瑞攥紧的拳头，缓解他的心情。
外面的天阴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所以说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嘴和天气预报。走廊来来回回响起脚步声，夹杂着咒骂声，乱作一团。
“许知行还挺厉害，生了两个大儿子。”女人把烟头随意丢在地上八宝粥的空罐里，视线打量了一圈两人。
“我们是重组家庭，我叫陈佳乐，是母亲上一次婚姻带来的孩子，这是许楷瑞，父亲的亲生儿子，您的亲侄儿，我俩没有血缘关系。”陈家安解释道。
“你姓陈？叫乐乐… …”女人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您认识我？”
女人并没有思索出一个结果，脑海中确实有过一点印象：“好像听一个老朋友提起过。”
陈家安没有在意，或许是某个认识他的粉丝。
雨下起来了，没给人们缓解的时间，淋湿了邻居刚刚洗过的衣服，雨声压过了骂娘的声音，大院里的人蜂拥而至，挤进楼里。
“呦，真下起来了。”女人慢悠悠地起身，将房门关上，打开客厅里的灯。
老旧的灯泡蒙了油，没有给房间带来多大的光亮，反而让人的心情更加沉重，风扇绞着沉闷的空气，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女人的烟味还没散去，更像是旧电影中的情节。
“今儿个就住这吧，下雨了路上都是泥，你俩走不了，我女儿肯定又住在批发部了，正好你们住她的房间。”女人尽力表现出她最大的热情。
许知楼还有个孩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能养活大一个孩子。
“这不太方便吧？”陈家安礼貌地过问。
女人正好站在灯泡下，回头，油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有些人一辈子都甩不开某些标签，这个女人也一样，一生都被廉价标榜。
“没关系，她的房间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