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南宫内，那位迟暮的老人面前摆放着好几张空白的圣旨，拿起笔写了又改，改了又仍，久久下不了决定的武帝爷怒由心生，随即一把推翻了面前桌案，大声吼道：“三玉！三玉！！”
一位年轻的小太监闻声敢来，一脸惶恐，不知如何自处，小心翼翼的言到：“陛……陛下，李总管已经下葬了……”
白发男人神情憔悴，楞在原地，随后叹息了一声，命令小太监将面前桌案收拾一下，随即故人一人回到寝宫中，有气无力地爬上卧榻躺下，却又一直睁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太监本就有些害怕，连忙收拾好桌案告退，卧榻上的帝王也没心思理会，可翻来覆去终究睡不着，于是又把小太监叫回来，一封诏书又送到了当今太傅府中。
当今的太傅秉虞君被称作国士无双，当年本是他儿子百里玉潇的谋士，做了几年相国如今又兼领太傅之职，教诲灵帝，也算是两朝重臣，恒帝百里玉潇被废多年，这位文臣却没有因为站错队而被武帝爷杀掉，可见其真的有才华，毕竟世人皆知武帝爷爱才。
对于这位固执己见的迂腐文人，武帝爷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说起厌恶至极也不为过，可他心里也明白，如今天下，能让那些酸腐文人信服之人也就只有秉虞一个，国之重臣，就算不喜也不能动。
武帝爷这么多年也从不曾单独召见过这位令他反感之人，今日突然下了这么一封诏书着实是破天荒。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小太监回来了，领着一红袍官府的中年人，正是当朝太傅秉虞，看起来和普通中年人没什么区别，瘦黑的小高个，一身穿着极为整洁，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一举一动也极有规矩，倒是比那些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儒雅许多。
“臣，秉虞拜见太上皇陛下！”一个重重地响头磕下，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位老臣是受了多大的皇恩才会如此慷慨激昂地磕头。
“起来吧，磕这么重作甚？朕又不是要杀你。”卧榻上传来武帝爷低沉的声音。
太傅秉虞思索片刻，心中越发疑惑，起身言道：“陛下不杀臣？”
“你很想死吗？”
“臣早该死。”秉虞轻声回答道。
“是啊，当初玉潇去的时候你就该死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主子死了你却还活着，不像话。”武帝爷的声音很是平静，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秉虞本是文臣，骨子便有股傲气，听闻太上皇又说起当年事，他也觉得本该如此，于是果断取下官帽小心翼翼放到地上，随即跪下磕头道：“臣早就准备好了，请陛下发落。”
武帝爷坐起身来，双手撑着床沿，盯着秉虞沉默起来，“你倒是不畏死，可若真的要杀你，当年你就该死了，活到今日再被杀可不像话，今日朕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明示！”秉虞没有抬头，声音也很是平静。
“说了不杀你就起来回话吧，当朝太傅于御前对奏本就不必行大礼，朕只想问你，而今可曾后悔当年事，或者说……你是否到现在还认为玉潇没有错。”
秉虞再一次起身，思索了片刻，拱手道：“不悔，但而今想想，当年坚持确实有错，不过臣以为先帝是明君。”
床边白发男人有些惊讶，“哦？你这固执的酸秀才也有认错的一天？”
“臣也年少过，十年寒窗，得遇明君，有心一展宏图却是不逢时势，而先帝的愿景又太过宏大，他所期待的画面或许几百年甚至更久之后才能实现，但放在当年或是今日却是行不通的，人族和妖族如何能共存呢？曾经的人族饱受妖族祸乱，臣幸运，未逢乱世，故不能感同身受，所以一切不过是妄想罢了。”
武帝爷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言道：“你要是依旧坚持当年的想法，朕还高看你几分，如今看来，你这国士无双之名，不过尔尔。”
秉虞不以为意，依旧恭敬言道：“若上天假臣五十年为相，本着当年愿景或可为后人铺好路，可臣一介凡夫俗子，而今已是五十有六，时日无多，却才终于想明白，短短一生，既为人臣，当殚精竭虑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不负这一身红袍官衣。”
听完他的话，武帝爷坐直了身子，神情岂能用惊讶来形容，只见他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言语，片刻才叹息一声，“这些话你若是早十年与朕说便好了，秉虞啊秉虞，可惜了你一身才华和抱负，罢了，所以你选择了灵儿？”
“当今陛下精明强干，不弱先帝，何况这也是太上皇陛下您的选择。”
“秉虞，你是在试探朕？”武帝爷脸色一沉，眼中杀气流露。
“臣不敢，但今日您召臣前来，若不是为了赐死，那便是另有重托，臣当年没能为先帝鞠躬尽瘁，而今得为先帝的儿子再放手一搏。”
卧榻上的男人阴沉着脸，却是没多久莫名其妙冷笑起来，随即言道：“灵儿的确是朕的选择，可只要朕一天不死，他纵是坐在龙椅之上也不过是听朕摆布而已，唉……我们这些老东西把着天下太久了，终究是要放手的。”
听闻那一声叹息，秉虞眉头一皱，眼里竟是闪过一丝精光，思索片刻后，他好似猜到了武帝爷的意思，开口道：“还请陛下直言，臣定当竭尽全力。”
“秉虞，你以为沈家如何？”
一听此言，秉虞抬起头惊愕地看了武帝爷一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王道沈家历代忠君爱国，是为诸侯典范。”
“呵！好一句忠君爱国是为诸侯典范，这既不得罪沈家，还隐晦的提醒着朕沈家也有实力雄踞一方，朕需要你来提醒吗？只要朕活一天，他们就算掌握天下兵权又如何？说话直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