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林兄。别是有人进来了。”这人的声音懒洋洋地,沈淮宣没听出来。
“没有,桌子上的东西都没动过。”
“我听说你这边很不好过,特意来慰问慰问你。看起来,还行啊?”
“行个屁啊。”林嘉仪的声音低下去,“前两天和北疆干了一架,我派出去的人折了一半。本来我就不会打仗,王林元那老王八蛋把沈徽弄死了,他倒是自己上啊!北疆这群牲口,我哪儿顶得住。”
“没办法,谁让皇上就信他呢。林兄消消气,诶,我听说沈将军的公子不是流放到你这儿来了吗?那可是个兵家,你不如问问他。”
“我也想啊。人没了。半路走丢了,那天正好赶上北疆大雪。那么大的风雪,肯定没了。”
“可惜了。”
“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和沈徽似的……”
“林兄你想多了,就我们这赶鸭子上架的水平,就是被罚也是因为作战失利。不会像他那样……功高震主。”
“王林元。”林嘉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赶紧死吧。他死了大家就都好过了。”
“林兄你也不必太担心,皇上其实也知道。不会真的怪罪你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林嘉仪的声音忽然悲伤起来,“就北疆现在的情况,谁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这样下去损失的士兵太多了,我不会打仗,他们都在做无谓的牺牲。我每天都看到很多人牺牲,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沈淮宣眼神暗淡,他何尝不知道呢。他从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教导他如何爱惜兵力,现在他却不得不看着士兵们牺牲在这么遥远的北疆。
要是有什么法子能够帮帮他们就好了。
沈淮宣才冒出这个想法,就兀自苦笑了笑,他现在自身尚且是在逃的过江泥菩萨,一旦被抓回去后果严重根本无法料想,更别谈起有帮助行军的资格。
他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耽搁久了,万一被人发现可吃不了好处。
严寒早将树枝冻得灰黑干枯,厚重的霜雪落满枝丫。沈淮宣小心翼翼地将身形隐藏在树干后,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冷不防踩到了一截凋谢掉落的枯枝,在安静的雪原旷野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喀嚓。
“谁在那里!”
帐篷里的人声骤然喝道。
不是林嘉仪的声音,想必是方才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发觉了动静。
帐篷的出口处被一把掀开,沈淮宣一下慌了神,也顾不得躲藏,径直朝着方才叮嘱陆宁等待自己的地方飞奔而去。
“站住!”
方宗才从帐篷出来,果然见到一袭白影在枯黄的草丛干树间一跃而去,当即面色一凛,伸手就去抓被拴在一旁的战马缰绳。
幸好他方才和林嘉仪并未聊到什么行军机密,这来者鬼鬼祟祟不知身份,多半不是很么好角色,要是被敌方探子听去了,岂不令原本就不占上风的对垒死伤更重一层?
“方兄,出什么事情了?”
林嘉仪忙不迭从帐篷里出来,按住方宗的肩膀,询问。
“刚才你我二人在帐中谈话,我听得有异响,出来一看,一个人影朝着那方向逃去了。”方宗虽然急迫,但碍于不好甩开林嘉仪的手,几句简单解释,“林兄且在此地稍作等待,那贼人并未乘马,想必跑不远,我这就去将他追回。”
林嘉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满目是一片茫然的雪白,不仅笑了笑:
“我可没听见外头有什么响动,这整片营地都有我军驻扎巡逻,若是贼人有这等本事,何不干脆趁着夜色,将你我二人首级取了?多半是听错了罢。”
方宗闻言松开缰绳,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沈淮宣消失的方向,林嘉仪所说确实有理,这些天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片白,兴许真是自己眼花了?
“方兄,快来决议一下明日的行军之策。”
林嘉仪转身回了帐篷,方宗也终于放弃了追赶的想法,随着他走了进去。
陆宁在原地等得有些无聊,这北疆荒野里,遍目除了已无生气的草木,就是枯燥寒冷的雪。想走开去寻些玩物消遣,怕沈淮宣回来找不见他,才走出几步,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原地等着。
沈淮宣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气喘吁吁地跑近,还未平复气息,就赶紧挥手示意陆宁:“快!我们走!”
“怎么了?”
陆宁闻言矮下身子,方便沈淮宣爬上他的背,沈淮宣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走!”
陆宁不再说话,一人一狐化作一道银白流光,迅捷地穿梭过整片荒野,念及上回让沈淮宣暴露在寒风中,陆宁扬起长尾,轻轻将沈淮宣裹住。
沈淮宣一愣,陆宁牢牢将那些寒风都挡在了外面,有一层蓬松柔软的狐狸毛护着他,倒是温暖惬意,原本不安的心也慢慢沉稳地落了下来。
陆宁抵达府中时,叫了两声沈淮宣的名字,发现背上毫无动静,心底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来,才发现沈淮宣只是睡着了。
昨夜做了一整夜噩梦,艰难地醒来,沈淮宣的精神劲头也很是差,刚才在陆宁的背上,枕在温暖柔软的银白狐狸毛里,时有颠簸,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陆宁化作人形,将沈淮宣稳稳当当接在臂中,轻轻放上床榻,思量着得再添置些软垫锦被,免得沈淮宣在这硬木床上睡得不舒适。
虽然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同床,不过千年才等来这样一个难得的缘分,陆宁想了想,起码沈淮宣还在他身边,这样也不错。
陆宁干脆就在床边趴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沈淮宣的睡颜,眉目若水墨勾勒恰到好处的一笔,长睫薄唇,温润如玉,和他相处时举手投足也都礼节周全,斯秀文雅。
尽管身上的伤都已治愈,沈淮宣眉目间还是隐隐透着憔悴的影子,陆宁伸手在他唇上一点,想着如何才能令他绽开笑颜。
在肌肤相触的一瞬,沈淮宣皱了皱眉,陆宁还未来得及缩回手,沈淮宣就已经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