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皮包着骨头的身体裹在衣衫之中,反而有些滑稽和心酸。
他的手脚已经感觉不见了,只能感觉到肉体变成一根矗立的冰柱,像是永恒的生长在这天地之间,不会变化,不会倒下。
沈淮宣忽然扬起唇角,已经没有什么会比眼前的状况更加恶劣,即便他真的跪在这里被埋葬于风雪,又如何?
他本就一心求死,如今更是得知陆宁尚且存活于世的消息,即便不能见他最后一眼,也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也是天大的遗憾。
时间被漫长的拉成无限的银河,沈淮宣已经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模糊晃动的黑暗中,他又看见了陆宁。
是最开始和他相见的那个陆宁,看他的眼睛,还有些懵懂和试探,小心翼翼的照顾他的感受,为了他的笑脸而做任何事。
要累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和血腥,反倒是人心的黑暗和自私,比着直来直往的丛林法则更为恐怖。
挺好的。让他在这样温柔的美梦中死去,也还算是勉强满意的结局。
陆宁从江南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被雪几乎覆盖的人影跪在那里。
出于过分强烈的直觉,陆宁犹豫了一瞬,上前一看,认出是沈淮宣之后瞳孔猛地一紧。甚至来不及多思考,就赶紧拍去了人身上的冰雪,给他灌输法力,想要让沈淮宣的身体暖一些。
好歹是沈淮宣并未有什么大碍,虽然在雪地中跪了这么久,对身体多少造成了些损害,但陆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自己本可以根本不用管他,
不对,他突然到这里来做什么?
看看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的沈淮宣,陆宁脸色有些艰难,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将人带回去。
让他眼睁睁看着沈淮宣就这样死在这里,他日后也会良心不安,不管怎么说,先等沈淮宣醒过来之后,就马上让他离开。
陆宁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定,就把沈淮宣带回了自己所住的小木屋中。
打开门的一瞬,心中忽然有诸多叹息。
他和沈淮宣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沈淮宣不省人事,陆宁将他好生照顾,等到他终于悠悠转醒,两人已经阴差阳错结下了姻缘。
可是现在……
陆宁看了一眼,手腕上依旧紧紧相连的红线,有些无奈地苦笑,他宁愿这种东西从未出现过。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江南一带修养,闲时陆宁也会变换成人形,即便已是夏季,陆宁依旧会穿着能够入盖过全身肌肤的厚重衣衫,无视街道那些对他转来惊艳或是疑惑目光的人。
惊艳自然惊艳的是他的脸,疑惑则是疑惑这样一个绝世的美人,在这样的大热天里却穿得这么厚。
先许是上天戏弄他,这才刚回来,就正巧撞见了沈淮宣,说是在耽搁个几天,说不定连沈淮宣的尸体也要被连日北疆的大雪吞噬。
陆宁已经给他灌输了法力,沈淮宣没过多久就悠悠转醒过来,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床榻之边,目光触及到陆宁,立即猛地从床上坐起。
“这是……”沈淮宣话还没说完,目光呆滞的落在陆宁脸上,忽然又吃痴痴笑了,“我又在做梦。”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陆宁的心脏蓦然有些疼了起来。
他是在……想念自己吗?
“不是做梦,我是活的。”陆宁伸出手去,原本下意识想抚摸他的脸颊,但动作到半空便停住了,衍变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了找我?”
既然已经被沈淮宣看见,这自己伪装的假死便也没有了任何意义,陆宁干脆毫不掩饰的将一切都捅了出来,问道。
“是。想的几乎发狂。”
沈淮宣愣了一瞬,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忽然开口。这样直白火辣的话从沈淮宣嘴里说出来,陆宁怔在那里,几乎都要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沈淮宣了,
他记忆中的沈淮宣温柔纤细,是个说些暧昧的话便要红了耳根的白净书生,什么时候竟然也如此坦白了?
沈淮宣原本身体就不好,这几年更是在身体里留下了难除的病根,雪地里跪了这么久,积累一切突然都尽数爆发了出来,沈淮宣几乎摇摇欲坠。
“让我在在你身边呆上一些时间,三个月,只要三个月,我便离开,如何?”
沈淮宣有些艰难的扬起唇角,他知道自己若是要被陆宁原谅几乎希望渺茫,更是清楚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当初的行径。
他生命还剩下的烛光已经不多,唯一的心愿也已经见到了,能再和陆宁多待上一些时日都是奢侈。
三个月,沈淮宣在心中暗暗打算,等到度过这短暂的时间,他就主动赴身于这天地之间。
“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在一起?”陆宁听见这话,有些毛骨悚然,没等他过来,自己就赶紧车撇了身子,“如果你来北疆,就是为了找我说这样的话,你还是现在就回去吧!”
他费了多大的精力才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来,现在看见沈淮宣能够平静的说话都已经是努力,沈淮宣又凭什么若无其事的让他抛掉过往的一切,“和他继续在一起”?谁知这回自己又会失去什么,失去性命吗?
沈淮宣见到陆宁严词拒绝的态度,目光动了动,掩盖住有些受伤的情绪。
即便心头满是愤怒,见他这样柔软而脆弱的神情,陆宁还是难免有些不忍。心道换作是潇野在场,一定要忍不住骂自己,面对渣男,有什么可不忍的!
可是情绪这种东西毕竟不能那样容易控制,沈淮宣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就足以让陆宁的心底蔓延上一阵阵抽离的痛意。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想要如何报复,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沈淮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底下藏着巨大发狂的波澜,“但是我想继续和你呆在一起,哪怕再经过这段时间之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陆宁见他态度这样紧迫,大有一副如果自己不答应,他就不肯走的架势,有些心烦意乱,黑色的情绪中,却又莫名插着点点的欢喜。
他在欢喜什么?没有人知道。兴许连陆宁自己也不清楚。
“行行行!我答应下来还不成?”
陆宁终于被他烦的受不了了,揉了揉有些乱的发,语气发狠:
“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你别想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否则我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