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上回一别已是许久未见,魏修阑尽力说了些气氛轻松的往事,半大孩童时顽皮捉鸟爬树,在后院里用木剑学着大人模样打斗,为了捉蛐蛐将一身衣裳扑滚得浸满了泥土污水,沈淮宣因此被父亲罚跪了一个时辰,魏修阑趴在窗口冲他做鬼脸,两人一阵大笑,引来了沈父,又加了一个时辰。
都是无数已经永远逝去,但仍旧天真浪漫的相伴时光,从无忌孩童到俊朗少年,再到两人脸上都终于出现了成人的分寸和稳重,依旧能在相视一笑间,知晓对方所想。
沈淮宣偷偷抬眸望着魏修阑大笑的脸,他的眼依旧深邃而明亮,星辰琐碎都坠落其中,足以盛满他整个沈淮宣。
不知聊了多久,直到张叔敲门询问是否准备晚膳,沈淮宣才恍然起身。
“不如干脆留下来,一起用个晚膳?”魏修阑语气恳切,“我与你才聊到痛快,好不容易来一回江南,即便不能久居,暂留几日让我好好尽一份地主之谊也好。”
沈淮宣虽有不忍,还是摇头拒绝,没过多停留,就离开了魏家。
“少爷。”张叔将目光从走出门的两人背影上收回,半张脸浸没在光线的阴影里,有些阴恻恻,“那个沈公子带来的朋友,似乎并非属人类。”
魏修阑一愣,旋即笑了笑。
“张叔,别说这些玩笑话了,那位公子样貌的确出尘,但不是人,还能是妖不成?我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兴许只是北疆人习性不同罢了。”
张叔见魏修阑并不信他的话,也不再坚持,只是暗暗留了个心眼。
从魏家出来以后,陆宁打量沈淮宣的神情,似乎比来时心情好上了不少。
“现在要回去了么?”
陆宁问道,漫不经心的踢着路边的一粒碎石,他常年生活于北疆,江南地带的温暖湿润对他来说已是许久未见,来往男女服饰也引得他频频回头。
“……我想在这里逛逛。”
沈淮宣犹豫了一会,说道。
尽管在北疆时陆宁也不曾限制他的自由,但在那毫无人迹的荒野中,不管去哪都是一样的,现在却身处田野,风的吐息里隐隐卷着颗粒成熟的一丝甜,他整个四肢躯干都被浸泡着舒服地展开,自有种痛快。
他也想好好看看这片江南,生养出一个魏修阑的水土,会是怎样温柔而珍贵。
陆宁当然不会拒绝,两人并肩而行,纤长的淡影在地面缓慢升起爬动。春衫轻薄,人语温软,黑褐的泥土湿润蓬松,随处可见才抽出的新芽,江南的春比起北疆那点可怜干枯的黄绿,盎然蓬勃。
“我将来,倒是愿意在这里长眠。”
沈淮宣在一棵新柳前站定,嫩得几近发白的枝悠悠上下浮动,叹道。
陆宁也多少能体会到沈淮宣对这片土地的喜欢,他虽不懂这些人事景致,但身处其中,也没来由得觉得舒坦。
沈淮宣眼中的悲凉转瞬即逝,有些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才转头对着陆宁开口。
“我走够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道男声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沈公子,这是要急着去哪?”
沈淮宣猛地回身,警惕地打量了一眼来人。
朝着他走来的是一名穿着绿色锦衫的青年,看上去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左右,正笑吟吟地朝着沈淮宣的方向缓缓而来,身后还跟着二三仆从模样的人,低眉顺目。
沈淮宣在这之前并未见过这青年,可这人却能一语说中他的姓氏,他究竟是谁?
沈淮宣犹豫的当口,人应景走到了面前,似乎是看出沈淮宣面上的防备,绿衣青年温和解释:
“沈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我并无恶意,只是恰巧在此碰见,不知可否愿意赏脸一叙?”
沈淮宣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要从那双眼里看出个虚实究竟,最后点了点头。
他和陆宁前往江南的事情,绝无第二个人知道,陆宁更是不可能和谁透露,要说是巧合,沈淮宣还真不相信世界上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绿衣青年见沈淮宣答应,引着一行人弯进一条青石小巷,在一扇看似有些年头的旧木门上敲了三声,门应声而开,从阴影里露出一双有些渗人的眼。
沈淮宣只和那双眼对上了一瞬,就赶紧移开了目光。
陆宁默不作声地跟在沈淮宣身后,在那双眼出现的瞬间,也紧紧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沈公子,这边请。”
穿过木门后的暗屋,后间庭院豁然开阔,青翠草叶掩映间穿梭而出一条细窄的长廊,连过路的扶手红柱上都刻了精妙的牡丹花纹,青石打磨光滑的桌凳在一片清潭边摆置,时有微风。
绿衣青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神情,在沈淮宣面前坐下,但不说话,只是明晃晃地看了一眼沈淮宣身旁的陆宁,不发一言。
沈淮宣心头一紧,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知对方来历,还是有陆宁在身边保险些:
“有什么话,在这里直说就好,没什么他不能听的。”
陆宁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场面,但沈淮宣说的话他却是听懂了,顿时有些喜滋滋的。
“早便听闻过沈公子的名号了,年纪轻轻,倒也立下不少战功,不愧是沈老将军的后代。”绿衣青年面露敬色,“谁知后来却发生这样的惨事,我也深以为憾。”
沈淮宣轻轻用指节敲了敲青石的桌面,肌肤相触有些惬意的冰凉,绿衣青年轻笑一声,也不再绕弯子:
“我这次前来,是三皇子的授意。”
“哦?”沈淮宣挑眉,“三皇子和魏修阑似乎并不相干,平白无故,监视魏家做什么?”
他前脚刚出魏家不久,绿衣男子就跟了上来,想必也埋伏了许久,应该是早在他出现于魏家时就得到了消息。
“沈公子说笑了,不过是趁着天气舒爽,出来散步碰见罢了。”绿衣男子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原来沈公子是来见魏家人的,那想必朝中发生的事,已经有所耳闻了。”
沈淮宣冷哼一声。
散步碰见?谁会相信这种荒唐的谎话!若真是散步,怎么还带着一干旁人?
绿衣青年本也没打算用这借口糊弄沈淮宣,不过是寻个由头让场面不至于那么难堪,见沈淮宣不言,便继续说了下去:
“那我便直说用意了,主人希望,沈公子能够与我们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