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从各地抽调的守备军加上镇西军,一共七万人,筹措了大量物资提前赶往泠江赈灾。
九朔留了一半人驻留国都,带了五千人护送秦佑前往泠江中下游的灾区。
沿路经过村镇城池,都叮嘱了地方长官好好安置逃难的百姓。
滨阳城。
这里地势较高,是接近泠江受灾地区最近的一座城池。
滨阳城已经超负荷接纳了许多灾民,周边的村落小镇也安置了不少逃难而来的百姓。
今日听说皇帝要来,沿路跪了一片的受灾百姓,在天灾中绝望的人们,好像看到了能拯救他们的人,呜咽的痛哭的,感念的叩首的,让秦佑心头酸涩。
几日车马劳顿,全身骨头几乎散了架,不眠不休的头痛欲裂,甚至想下了马倒头就睡。
可是看到这般景象,内心又自责愧疚起来。
他什么都没做,安顿灾民的是滨阳城主。
“臣,恭迎陛下。”滨阳城主周正羲,看上去大约三十几岁,身材魁梧,英俊挺拔的像一棵松柏。
秦佑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他,“周卿快快免礼。”
周正羲顺着他的力道也没真的跪下去,甚至还直视秦佑打量了这位年轻的君主一番。
眼底乌青,神色间尽是疲惫,显然这几天也是劳心劳力。一弯柳叶眉的温和,压下了一对丹凤电眸的凌厉;举止庄正威严,一派天家气度,作风却又亲和近人。
九朔寸步不离的跟在秦佑身旁,对着周围的百姓高声说道,“各位,陛下今日来,就是与大家共进退的。水火无情,可是咱们的陛下爱民如子,一定会尽全力,和大家一起度过这次天灾。”
在百姓山呼万岁声中,周正羲这才注意到秦佑身边的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九朔打断他和秦佑的对话,先稳住了周围的百姓,并且所站的位置虽说是秦佑身后,恰到好处的能看见对面人一举一动,随时出手护驾的侧后方。
双脚微微分开适合着力发力,双肩微微紧绷处在一个警惕的状态里,手随意的放在腰侧,随时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间佩剑。
不错的护卫。
“少将军,别来无恙。”
“周大人,别来无恙。”九朔回应了他一句,跟秦佑介绍说,“周将军原来是家父身边的先锋官,受伤后就离开了军营,没想到今日竟在此相见。”
周正羲是见过九朔的。
那时他还是先锋大将,叶将军竟然把十三岁的九朔丢到了先锋营。
每次最难最险的任务都是他们冲在最前面。
毕竟是叶大将军养子,大家心里都想着照顾点,可是战场上,他们根本顾不上九朔。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次又一次险死还生,又一次次的被叶舒远送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那时的九朔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集,就是身边的人都死了,战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九朔跟他说了第一句话,“真好。”
周正羲不知道他这句真好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说实在的,那种方式养起来的狼,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可是没想到一别经年,当初那匹狼长大了,变得温顺了起来,看上去与旁人没有半分不同,这才是更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秦佑被安顿在了城主府,周围侍卫层层守护,九朔还是不放心的坚持要跟在他身边。
周正羲冷淡的扫了九朔一眼,嘴角含笑不温不火的说,“少将军忠心护主令人感动,只是你也累了几天了,还是去休息一会儿的好。”
秦佑听了他的话也赞同的点头,语气分外关切,“阿朔,快去休息吧,之后还有的忙。”
拗不过他的意思,九朔终于被劝回房休息,刚一关上门,就看到好整以暇的坐在他屋子里喝茶的周正羲。
“有事?”九朔将腰间的佩剑不轻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抱着双臂倚着桌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周正羲笑了一下放下茶杯,“少将军变了很多,只有一点没变,那就是目中无人。”
并不是说他倨傲,而是任何人任何事都进不了他的眼的冷漠。
“与你何干?”
“新君还算不错。”周正羲站起身,倏忽间拿了桌上九朔的佩剑攻向他。
冷眼看着剑鞘冲着他的肩膀过来,九朔不闪不避的抬手掷出一枚暗器,擦着周正羲的衣摆过去,将半截衣袖割裂。
“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九朔拿开重重击在他肩膀上的剑鞘,走到墙边拔出暗器,原来那是柄只有巴掌大的小剑。
周正羲一时摸不清九朔说的他到底是叶舒远还是秦佑,更对九朔的身手感到忌惮,九朔刚刚完全可以杀了他。
九朔收好了小剑,回身对他说,“不是谁试探,都可以不付出代价的。”
周正曦默然的低头看着被割开的衣袖,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想明白了九朔说的他是谁。
九朔只会称呼叶舒远为叶将军或者父亲,这个他,八成是指皇帝了。
能让九朔退让的,除了叶舒远,竟又多了一个秦佑吗。
周正曦摸着手上这把佩剑,那只是一把普通士兵用的剑,没有复杂的花纹,材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磨损严重。
又看了看九朔,临近日落的阳光撒在他身上,像是一个金贵又精致的神像。
周正曦摇摇头,实在是不相配。
他还未说些什么,九朔就把他的话抢了,“叶将军不曾给我铸剑,陛下兴许没想到过这回事儿。”
周正曦把剑递还给他,不在意的大笑,“我管你有没有趁手的兵器呢,又不是来杀人的,是来救人的。”
“要救人的是他,不是我。”九朔接了剑随手丢在桌子上。
周正曦心道,果然是因为新帝。
“你把皇帝带到我这来,是不想他犯险?”
滨阳城地势较高,情况相对较好,九朔提前打听了洪灾之后收容灾民,安抚工作做的比较好的地方。
受到如此大灾,百姓不可能没有抱怨,若是各地的地方官不能很好的安抚他们的情绪,只怕秦佑一去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滨阳城不仅给灾民提供了住处,还开仓施粥,并且征召灾民为守备军修建城防,开垦荒地。
这才有秦佑一来,百姓夹道欢迎的场景。
这周正曦到是有几分能耐。
九朔看向窗外的蓝天,声音轻的像是怕惊醒了树上的雏鸟,“会打击了他。”
鸟儿想飞,也不是一次就能够飞的顺利的,总得有人在旁边保驾护航。
他神色温柔,低眉浅笑,收敛了一身的锋利与桀骜,捻了捻手指。一路上都是他牵他下马的,手上似乎还残留这属于他的温度与馨香。
周正曦本以为他是忠君,可是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忠君的模样,倒像是…盯上了猎物,势在必得。
“你还不走,有事?”九朔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下了逐客令。
周正曦一来是试探九朔身手,二是试探九朔对新帝的态度,这些做完了,他才敢和九朔商量这个三。
“再往前就是一片汪洋,中下游泠江的堤坝被冲垮,泠江河水一泻千里,所过之处庄稼房屋全部被冲垮。逃出来的人也只不过是十中之一,一路流浪逃难还不被接受的大有人在,你们去了恐怕会成为泄愤的对象。”
九朔偏过头望着他,“所以?”
“民怨沸腾,只怕陛下受不住。”周正曦面带愁色的说,“所以我想让你,先去处理一下各地灾民安置情况,让陛下先留在滨阳城。”
他话还没说完,九朔就瞪了过来。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周正曦连忙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这个时候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能震慑的住那些个地方官。”
九朔挑了挑眉,总觉得这个周正曦笑的跟个狐狸似的不怀好意。
他留秦佑在这,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陛下是去赈灾,不是游玩。”
九朔的神色清冷,小软糕握着缰绳的手都磨出水泡了,吃点微末的苦头换得民心,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周正曦被九朔赶了出去,他也不恼,笑着去找了秦佑。
秦佑手上握着一本书册,正看的认真。
“周卿来,有事吗?”
“陛下,臣想着逃难的灾民此时定是惶惶戚戚,若是陛下能多留几日加以安抚,百姓们都会感念陛下的仁德。”
屋顶上,九朔掀起一块瓦片,心里不屑的冷笑,这周正曦一个武将说起话来像军师似的,一套一套的。
“周卿的意思朕明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朕会去看望灾民。”
“是,臣替滨阳城内的百姓,叩谢陛下。”
小软糕没答应留下,九朔就放心了,看来…也不是那么好骗。
他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过来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秦佑的声音,“下来吧。”
九朔笑着睁开眼,从窗户窜进来,正落在秦佑面前,“陛下怎么知道,臣在屋顶上?”
秦佑端过一杯茶,放在他手上。原来是茶杯里的茶水,正巧倒映出了屋顶。
“居然敢蹲朕的墙角!”秦佑眼神不善。
九朔低下头去,忍着笑,嘴上说着,“臣不敢。”
可那眼神的的意思却分明是,你能把我怎么样。
秦佑瞪着他,径自丢了手中的书册,伸了个懒腰躺上床去,“罚你守夜。”
“是。”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