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朔笑了，笑的十分开心，也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你怎么怀疑都行，怎么试探都好。”
肯怀疑肯试探，才说明这个人重要。不管是那种被重视，只要不是不在意，随时可以一脚踢开就好。
秦佑忽然又有点委屈，“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在委屈什么，也不知道是在为谁委屈。
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想哭的感觉，好像从前父皇在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哭诉一番。
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他想掩饰的。
他从来不在人前哭。
不值钱的眼泪，只会显得人多么的废物。
废物就是废物，有什么资格去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是却又放任自己，软弱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
九朔没有看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前面的书架发呆。
小软糕一定不想他看到，更不想他这个时候多说什么。所以他就把自己当做一个雕像，就这样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九朔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然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明明想看着他想的要命；明明心揪的一抽一抽的疼，也不肯说半句话，生怕惊扰了他的小软糕。
连呼吸都轻微了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天知道表面雕塑的内心有多汹涌澎湃。
余光瞥到的泪痕简直让他心底的戾气蹿升到一个恐怖的程度，估计能分分钟把面前的书架撕碎。
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而事实上只不过才三两分钟。
秦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他正在发呆，心里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却没看到昏暗中，九朔身下出现了轻微碎痕的地板。
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好了情绪，起身拍了拍灰尘。
九朔也跟着他站起来，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视线一点也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朕想……亲自去赈灾。”
他犹豫着，不敢回头看九朔的表情，生怕被拒绝，生怕真的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身边。他知道这个举动是有多么的任性，可是国库仅存的一点银两物资，再经不起那层层盘剥，只有亲自去一趟他才能知道泠江沿岸的具体情况。
“好。”
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多余的话，只一个字，像有千钧重锤击在他的心上，险些砸的他失聪。
秦佑惊诧的回头，对上那一如既往的桃花笑面，失了神。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九朔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是可爱，眼底温柔更甚，“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有事，我也替你摆平。”
令人安心的话语像是温泉淌过心尖，令疲惫的心神瞬间放松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好？
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秦佑没有问出口，九朔却回答了他。
“你是我命中注定，要效忠的君主。”
也是情不自禁想接近的人。
秦佑总觉得他的话好像有什么地方有点别扭，难道是因为不是刻意的阿谀奉承，出自真心？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出自真心。
“阿朔…”
他想说谢谢，可是张了张口又觉得这两个字太无力，又太生分，也清楚九朔并不需要他这一声谢谢。
九朔仍旧是微笑，善解人意的找了个话题，适时的缓解他的尴尬。
“陛下，臣今日在宫里闹了一通，等会您可饶臣一命啊。”
嘴上这么说着，声音都带上了一点委屈，活像是谁欺负了他似的。
秦佑也被他逗笑了，“你莫不是翻遍了皇宫才找到朕的？”
见到他笑了，九朔的心情才真的跟着好了起来，终于不是那样笑不达眼底的神态，肩膀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是啊，陛下叫臣好找。”
秦佑心里有点暖，被眼前这个大部分时间都是冰块的人给暖到了。
他是唯一一个，会因为他不见了大动干戈的人。
是因为他不见了，而不是因为皇帝不见了。
九朔看着展露笑颜的秦佑，又回头看了一眼落灰的书架，那几处因为刚刚动过而被蹭干净的痕迹有些抢眼。
原来小软糕不止又软又甜。
连番受挫不是藏起来做个缩头乌龟，而是努力的找寻解决的办法。和那天面对叛军的神色一样，从未有过一丝退缩的神情。
夜色下，秦佑和九朔并排坐在屋顶上。
屋顶的风有点凉，屋瓦也有点凉。
被带上屋顶的秦佑起先有点不适应，要不是九朔扶着恐怕一不留神就得掉下去。这样的高度并不吓人，也不算多危险。
第一次上房顶，秦佑很快就适应了坐在这样的坡度上，甚至十分放松的伸了个懒腰，平稳的躺下。
“阿朔，我不是任性，纸上谈兵不如亲身一见。”秦佑说。
虽然是娇生惯养的，可是无论是见到厮杀的血腥，还是在军营吃下粗茶淡饭，他都在默默的适应。默默的看，默默的体味，记在心里。
只为了，不纸上谈兵吗……
九朔往他身边挪了挪，靠近了一点，几乎胳膊贴着胳膊，“见识一下也好，只是陛下得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嗯。”
胳膊贴上来有点暖和，秦佑有点不想把手挪开。
第二日上朝时，九朔就站出来说，“陛下，水患并非无人上报，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被重视。臣以为，应下设水司单独掌管水利相关事宜，并在汛期沿岸各地设立水报，且水报当急于军报。”
“荒谬！”司库大人钱缶反驳说，“军情大事，岂是区区水患可比的。”
“水患虽不是年年都有，可这汛期却是年年都来。一旦水患来临，天灾无可抵挡，无数灾民将流离失所，万顷良田毁于一旦，又会有多少人因此饿死，钱大人知道吗？若有水报，或可及时挽回，即使无可挽救，也可以让附近百姓尽早搬离，以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丞相孙文博上前两步，高声说，“臣附议，九朔将军提议甚好，以此为鉴，设立水司，乃利国利民之策。”
丞相大人虽然固执古板，但是对国家对百姓确实是鞠躬尽瘁的。
“臣等附议。”丞相一开口，众人纷纷附议。
“另外，臣建议陛下，亲临治水。”
九朔又突然一开口，如同平地炸响一声惊雷，一片惊呼，“陛下不可。”
甚至有人指着九朔的鼻子骂他居心测。
丞相也是连声反对，“陛下万金之躯，怎可涉险。”
秦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先提出来，愣怔的看着他，在千夫所指中谈笑自若。
“天灾，人力不可抗。非陛下亲临无以定民心，民心不定，众力不齐何以抗天灾？”
几个大臣跳出来，连连劝阻。
“陛下万万不可听他胡言！”
“陛下派以为特使去就足以安民心了。”
“是啊，陛下怎可轻易涉险。”
“此人定是包藏祸心，陛下万金之躯不可涉险！”
秦佑从那高台上看着九朔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了九朔身边，忽然笑了，“朕觉得，九朔爱卿说的甚有道理。”
众人还要再劝，九朔冷眼环视整个大殿，又说，“那请问哪位大人愿意前去赈灾呢？”
刚刚还嘈杂如同闹市的大殿顿时安静如鸡，众人纷纷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面面相觑的又做起了那缩头鸟。
“呵。”
众人只觉得九朔的笑声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没留半分情面的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臣愿往。”丞相走到秦佑面前深深一拜。
秦佑连忙将他扶起，内心五味杂陈，“丞相大人劳苦功高，又已年过花甲，实在不适合奔波劳碌，去那危险的地方。”
“先帝在时，就时时叮嘱臣，要臣日后好好辅佐陛下，老臣怎能看着您去那险地。”孙丞相几乎声泪俱下。
边上几个大臣也跟着落下两滴泪来，“丞相大人乃我辈楷模。”
九朔看着他们惺惺作态的模样心里冷笑。
一把年纪了，小软糕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去，就算小软糕让他去，一众大臣也会拦着。
可真会给自己搏个好名声。
“朕意已决，亲自赈灾，九朔将军随行护卫。”
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陛下仁德。”
整个大殿跟着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陛下仁德。”
退了早朝，九朔难得没直奔皇宫，而是去了军营安排了一番之后，才来找了秦佑。
“你来了。”
秦佑执笔正在画着什么，看到他进来才停下。
“嗯，赈灾一事，还是让支援平云关的镇西军抽调两万人过来比较好。”九朔说。
正在看画的的秦佑抬头看向他，犹豫着，“得知泠江水患，天启必定会加强攻势，本就敌强我弱，此时再调走兵力，只怕叶将军会压力很大。”
“陛下，没有两万人，我们只怕都去不得泠江。”九朔严肃的说。
秦佑看了一眼桌上的图画，那画的是泠江和旁边的屋舍良田。
只不过一滴墨落在了上面，突兀的，将一幅好画给毁了。
“好，就按爱卿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