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江是嘉和境内一条最大最广阔的江河,贯穿了整个嘉和。
每年春夏之交河水暴涨,若是有堤坝破旧毁损的地方,就会受到严重的水患之灾。
然而今年修河堤的饷银迟迟没有到位,连年征战劳动力又严重不足,眼看着汛期即将来临,水位一天比一天高,却无计可施。
泠江总督府。
总督秋实正为着这事烦心。
屋外阴云密布暴雨倾盆,春日里刚冒出的一点嫩绿都被雨水锤楚的耷拉着。
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星期了,还不见有要停的样子。
“秋大人,丞相那边给回信了,说是国库的刚拨了银两给边关,一时间抽调不出足够的钱财给咱们了。”
说话的是泠水城的城主姚光宇,泠水城是江南几大重要的城池之一,它身后是万顷良田,天下粮仓,一旦泠水城这段的堤坝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几次上报朝廷也不见有任何动静,附近的郡县都已经跑遍了,各地都在为汛期的到来犯愁,大家都自顾不暇哪里能帮的上他,所以也只好来求助泠水总督了。
“姚城主,前两个月召集百姓修堤,一分钱还没发下去呢,我现在哪里还能招到人。”秋实骄躁的来回踱步,不耐烦的摆手,“就算跟百姓讲清楚了利害关系,没钱一样办不了事。我已经在像京城那边借钱了,丞相答应从都城权贵那边借我们的一百万两过几天就能到了,你先去招人修堤。安排沿江附近的百姓暂时搬迁,给他们安排住处。”
“是。”
姚光宇颓丧的从总督府离开,身边的仆从忙给他撑伞,“大人,您慢着点儿,雨天路滑。”
自古以来水患都是比军情更加紧急。
一旦河水决堤,大量的良田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灾难远远高于丢失一座城池。会因此而死去的人比一场战争中死去的人只多不少。
姚光宇所在的泠水城位于泠水的中下游,地势平坦开阔,耕地、人口都是临近的城池中最多的。即使早已召集百姓修堤,连守城的官兵都在忙碌,仍就是不够。
靠近上游的有一段堤坝出现蚁穴,虽然经过修缮整治,可是防洪的能力远远不够。
想到这些,姚光宇脚步更快了。
倾盆的大雨落在石板路上,哗啦哗啦的声音叫嚣着,顺着屋檐淌下的水柱堆积成一片片水洼,一脚踩下去积聚的水都能没过鞋底。几步一走衣摆鞋子全部湿透,沉重且冰凉的打在小腿上,像是催人赶路似的。
凉风卷着雨水斜斜的打湿了衣衫,即使有油纸伞撑着,这一路走回家身上也几乎湿透,唯一还算干爽的大概也只有头了。
“老爷,快换身衣裳,小心着凉。”中年妇人在屋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回来,“热水已经备下了,洗个澡,等会喝点姜汤。”
“嗯。”姚光宇拍了拍夫人的手,牵她进屋,“夫人,外面凉。”
这几日四处奔波,让他的夫人担心了。
年幼的孩子给他端过来一杯热茶,“爹爹,喝口热水,去换衣裳吧。”
小娃儿个头刚到他腰,正是玩闹的年纪,却格外乖巧懂事,又肯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
姚光宇慈爱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好,成业和娘亲先吃饭,爹爹等会就来。”
泠江的堤坝上,一个年轻人正持着伞注视着江面。
江水广阔的像是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一片,远远望去无边无际,让人心生敬畏。天地的力量的确是人所难以抗衡的。
江边堤坝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形成一道道泥泞的细流汇入江水里。
沉闷的,连鱼儿都不再露头。
堤坝后不远就是农田,春日里刚种下去冒了芽的庄稼,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绿色甚是好看。河边的几株垂杨柳摇着长发,在水中照着镜子。
年轻人的衣服已经湿了,可是他仍旧不徐不疾的往前走着,眉头越锁越紧,直到走到了一处天然巨石那。
巨石是刻着历朝历代的汛期旱期的水位,今年的水位比往年这个时候来的更高了些,汛期恐怕是要提前了。
松手丢了油纸伞,仰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发丝被雨水拍打开,露出苍白俊美的容颜。
秦佑收到消息的时候,泠水下游沿岸已经化作了一片汪洋。
“朕只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秦佑疲惫的跌坐在龙椅上,明明是站在权利的最高处,可是他只觉得心凉。
这么多天,看似一切正常,其实还是把他当做可以欺辱蒙蔽的小孩子,更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回应他的只是沉默。
“陛下,臣认为当务之急,是赶紧赈灾。”
说话是丞相孙文博,这人虽然古板,可一贯来做事都是忧国忧民的,这次又是提前捐助了一大笔钱财去了泠江城。
“陛下,应该尽快安置灾民,并且派特使监察,以安民心。”新上任的司礼杜威是秦佑提拔的自己人,他又对着孙丞相说,“丞相大人,这灾得赈,可这欺上瞒下的罪也得治,不然何以正法纪,又安民心呢?”
面对孙丞相的威视,杜威不慌不忙的又说,“既然能生出这种事端,显然也是难以将功补过的了,与其留着添乱,倒不如换上能做事的人,尽快把这水患问题给解决了。”
孙文博冷笑一声,“你以为解决水患不需要用人的吗?不让他们将功折罪,你去处理?”
朝堂上又是吵做一团,秦佑气恼的摔了奏章,大步离开。
“退朝。”
生气、无可奈何、寒心,可是秦佑却没让自己闲下来。
下了朝的九朔一秒中都没耽搁的,进了宫。
小软糕生气了,还气的不轻,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精致漂亮的面庞上想是有冲出牢笼的恶魔,无端的像某种凶兽,却又一瞬间被压制了回去。
这让他有点儿担忧。
小软糕不是他,漂亮的天使皮囊一旦被恶魔冲破,就再没有办法修补。
不知从何时起,只是一点儿在意,一点喜欢,慢慢的萌芽,不由自主的想再靠近一点点,心神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现在他有点紧张,手心都冒出了粘腻的汗,步伐比平时快了一倍。
他走到勤政殿门口,第一次被人拦下。
“将军,陛下不在。”
不在?
九朔顿住脚步,语气冷的像冰渣子,“他在哪?”
“陛下不让人跟着。”
废物!
连自己主子去哪了都不知道!
九朔大步流星的离去,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一间一间的的屋子去找。
越找越焦急,一开始还有人拦,甚至是叫来了护卫阻止他乱来。可是都敌不过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令人发怵的眼神。
没谁愿意和自己的命过不去,更没人愿意和疯子较劲儿。
最终也只敢跟在他身后,远远的跟着。
直到夜幕降临,终于在书库的二楼,一排排的落了不知道多少灰尘的书架后,找到了坐在地上捧着一本旧书的秦佑。
许是烛台灯火灰暗,秦佑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无辜的眨了眨。
“?”
九朔收敛了一身的冰冷,轻轻的将他拉起来,弯下腰拍掉他身上的灰尘,“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
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书页上,“在看前人治水的记载?”
秦佑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眼前人,沉默的点了点头,慢慢的将手上的书合上,放回书架上。
又靠着书架慢慢身子滑落,坐在了地上,闷声说,“朝堂上,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是丞相的应声虫。”
九朔陪着他,也坐在地上,坐在他身边,静静听他说。
“父皇在时就十分倚重丞相,后来他重病的时候,朝堂就是丞相把持的。丞相与父皇相识三十载,一直对父皇十分忠心,父皇也待他如友。”
“…父皇走了,明明是郦妃和秦泽为了谋夺皇位,害死了父皇。丞相非但不伤心,不愤怒,却来指责我残害兄弟。”
秦佑说着说着,抱着膝盖仰头靠在书架上。
“你是君王,你得记住,你有怀疑任何人的权利,这不是什么过错。”
九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书库里显得格外低沉,像是在蛊惑人心的魔鬼。
让人想顺着他的话沉沦。
秦佑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他清冷深沉的双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高贵冷傲淡漠,就像是…主宰万物的君王。
比他更像君王。
九朔也转过来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似春风似暖阳,似掉落在凡间的仙人,干净暖人。可是又偏偏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多了几分贵气,像那慵懒的猫儿。看似暖的可爱,实际上又冷的渗人。
“那你呢,我也应该怀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