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久轻轻落到屋顶上,猫着腰往前走,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似乎已经考虑好了再见的目标是谁,一路往前摸去,看到了坐在墙边的阿幼央。
阿幼央显然没有发现她。她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道:“这么可能呢?赫连老伯一定是老糊涂了,可是其他人怎么也不为她说一句,就连燕大侠也不反驳!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的手上盘着青青,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这个小姑娘曾经把自己的喜好一股脑告诉了常久,她说过她自己很喜欢晚上的时候坐在墙上看大漠里的星星。
常久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阿幼央。”
她有些惊奇地转过头来,看到的确是常久在唤她的时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是这个小姑娘很聪明,她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喜悦,压低了声音道:“常久姐姐,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常久叹了一口气:“不错,我是被冤枉的,不过我回来是为了杀你。”
她说到最后两个字,猛然拿出腰间那根玉笛,直接往她身上扫过去。阿幼央眼里的惊讶变成了惊愕,她下意识地转身躲过去,转身尖叫道:“常久姐姐,你干什么!”
常久对她眨了眨眼睛。
阿幼央注意到了。她呆愣了一瞬,随即便反应过来常久的意图,只是口中继续叫道:“气死我了!青青,去咬她!”
你不是明白了吗,这么还放蛇?!
常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条青色的身影朝她极速蹿了过来,几乎是一瞬间就盘到了她的手臂上。她再也忍不住,吓得把胳膊乱甩,意料之内的刺痛却没有传过来。这条小青蛇居然很是乖觉地在她的手臂上绕来绕去,似乎一点咬她的意思都没有。
远处一个身影飞过来,笑道:“好了,别打了。那个孩子已经被穆十三毒晕过去了。”
燕归愁与穆十三从来没有跟丢过她。当常久被带到酒楼上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镇子附近隐藏着自己的行踪,见到她与唐小白又双双走了出来,猜到了端倪。不过常久的轻功是在太快,因此赶过来有些误了时辰,等到她与阿幼央真正打起来,穆十三才及时出手,一根银针飞出去,把毫不知情的唐小白弄晕在了地上。
常久这才呼出一口气,直接瘫坐在了屋顶上,对着阿幼央把那只盘着蛇的胳膊伸了出去:“青青怎么不咬我?”
阿幼央一副看穿了一切,洋洋得意的表情:“我就知道常久姐姐不是真的要和我打!青青可聪明了,我说‘去咬她’不是真咬,‘咬死他’就是真咬啦!你今天去哪里了,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事去做?啊,你们都知道,就是瞒着我!”
常久艰难地从屋顶上坐起来,道:“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去了一趟天下会的地盘,拐过来一个会众。他跟在白护法——呃,白舟身边,应该知道些消息。”
“对了,”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你们问他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用刑?”
穆十三沉思了一会,才道:“四盟的人从来不会乱用刑,我会和宗主师叔知会一声的。”
她觉得唐小白未免太过无辜了,又太傻。她在与四盟商议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白舟,更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少年跟着她回到平沙堂杀人去。不过他全家被四盟的人所害,想必对他们已经是恨之入骨,要想不用刑就说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来,应该会有些困难。
“你们现在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她往屋顶下一看,见四盟的人已经齐聚,连忙跳了下来。唐小白被侍卫押着,显然是已经晕了过去,面色惨白,毫无知觉。穆十三见到她如此关怀的话语,于是笑道:“这针上只不过有些迷药罢了,不碍事。”
她马上道:“审问他的时候我也去行不行呢?”
赫连长空看了一眼这个昏迷不信的少年。他的眼沉沉地看向常久,道:“这少年能证明姑娘的清白,自然是可以的。”
听到赫连长空应允,常久即刻就要抬脚跟上去,却被燕归愁拉住:“他们要把他带到囚房,等到醒过来再审,你现在过去做什么?”
常久“啊”了一声,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整天奔来跑去,已经糊涂了。
“那么,我回去睡一会。燕大哥,想必你们也很累,快回去休息吧。”
燕归愁点了点头:“等到唐小白醒了,我会和你说的。”
常久的确是很累,而且由于过度紧张,现在放松下来浑身上下仿佛散了架。她明白自己虽然拐过来一个天下会的人,但是嫌疑还是没有洗清,因此在见到房间周围有意无意走来走去的平沙堂弟子,也没有感到半分惊讶。
说是睡,其实又怎么睡得着。她现在晚上已经彻底不用睡觉,顶多是眯一会又会马上醒过来。不过古代的人没有手机,所以熬夜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用,睡觉才是打发时间的虽好方式。但是今天晚上是决计睡不着的,她翻了一会,想去找楼心月学剑,却怕谁来发现自己又不在,只能躺在床上失眠。
她把自己在这江湖中的轨迹梳理了一遍,不知为何生出许多感慨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果然不假。也许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在现代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但是却无论如何生不出什么适应的感觉。这就像一个大型生存游戏,不过不过里面的人物都有真实情感罢了。
实在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简直是变扭。她干脆起身,推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却不知道做什么,只是坐在院子里那个小石凳上,拖着腮发呆。
四周万籁俱寂,只余远处时明时暗的灯火,深夜的晚风拂在脸上,让人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沉寂下来。此情此景,她想吹笛子,但是大半夜吹笛子不仅扰民,而且很恐怖,便止了这个念头。
“小友,睡不着么?”
常久抬头,屋顶上是燕归愁,左手拿着飞鸾剑,身边放着一坛酒,对她打了一个招呼。
这两个人之前都劝对方去睡觉,现如今都睡不着,见了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常久跳上屋顶,坐在了燕归愁身边,摇了摇头:“睡不着。”
“那么,看我喝酒吧。”
很显然他带酒是给自己喝的。常久万一醉倒从屋顶上滚下去就不妙了。
“燕大哥为什么也睡不着?有心事么?”
燕归愁抬眼看着远处的起伏的大漠,拿起酒坛喝了一口。常久又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一半的魅力是来源于他的忧郁,尤其是皱着眉头的时候。常久一直觉得他皱眉的样子很好看,只不过没太好意思夸他。
他不像常久,只关注于自己眼前的任务,其他什么事情都可无关。他心中装的是整个江湖,哪里有何时发生,必须清楚,却也时常陷入迷茫与混沌,不知该往何处。
燕归愁缓缓道:“我在想,剩下的《观空赋》会在哪里。我总觉得,既然已经找到了两式,那剩下的也会随之出现。”
常久道:“没有错。第一式已经在天下会手里,第二式在飞星门,第三式式被天下会窃取,第四式我不知道,最后一式在我这里。”
燕归愁差点把酒喷出来。他咳了好几声,转头以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向常久,拿袖子擦了擦嘴角,万分震惊又疑惑地道:“你说什么?”
常久深吸一口气:“我说在我这。我身上本来就有一式《观空赋》。”
燕归愁相信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常久也不想把什么事情都瞒着他,这样藏来掖去的很没有意思。她没有什么心机,但是信任却有很多,所以现在,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信任给他。
“我是玉山派的弟子,师父云非清。这一式《观空赋》是师父教给我保管的,”常久顿了顿,又狡黠地冲着他眨了两下眼睛:“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她知道燕归愁不是一个喜欢乱说的人,但是提还是要提上那么一句,用来表示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的重要性。
燕归愁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除了震惊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他的眼里似乎布上了愁云,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地陷入了沉默。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这种奇怪的氛围让常久又想起自己白天见到白舟的情景,当时他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把常久就这样晾在那边晾着,不过这一回面对的是燕归愁,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心对方会突然做出来什么吓人的举动。
良久,燕归愁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小友是云前辈的徒弟,难怪轻功如此上乘……谢谢你相信我。”
看来他还是很冷静的一个人,或者说很容易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如果换做别人,恐怕早已“什么”“什么”地叫起来,或者抓着她乱晃了。
常久认真道:“因为我不想骗你。说实话,我对《观空赋》没有兴趣。若不是师父叫我好好保存,我直接把它交给四盟的人,这烫手山芋我可不想要。”
燕归愁似乎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这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
他道:“既然是云前辈的嘱托,自当遵守。只不过为何你这回独自下山,他没有一道?”
常久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把头转了过去,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的动作,慢慢道:“他不见了。”
云非清是她的软肋,她不想难过,可是一想到“师父”两个字,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落下来。没有人会在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年的人失踪之后还无动于衷的,尤其是常久这样,一直以来,无论是在江湖还是现代,都无依无靠的人。亲情对她来说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加倍珍惜。
燕归愁害怕她哭。他绝不想让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友,抱歉。”
但是常久却自己先擦掉了眼泪。哭会让自己好受一点,但不能总是哭,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是会习惯一个人的。
他想到,常久下山一定是为了找他师父了,说不定云非清的失踪还与楼心月有什么关系,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执着于寻他。
“没有事,”她笑道:“师父还活着,只不过我找不到他罢了。也许他就是想我下山来历练一番,这不是就恰巧碰到你了?对了,我第一次在醉颜居遇到你,你干什么这么可怕?”
那个时候的燕归愁简直和现在的他大庭相径,那种浑身上下随意又似乎浑然天成的压迫气势简直让人发抖。
他于是也笑了起来:“那个时候见小友一个人,又很面善,就过来了。至于点穴,是看你要走,这样便没有人请我吃饭。”
常久想道:“也许江湖中人就是要厚脸皮一点,不然饭都没得吃?不过像燕大侠这样的剑客,应该是没有功夫赚钱的,还好我有钱,只要有我一顿饭吃,就不会饿着他。”
这样东聊西扯,不知不觉天似乎已经要亮。常久惊觉自己的话太多,自己熬夜是没有关系的,不过万一燕归愁已经很困,只是不好意思说,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她连忙问道:“燕大哥,你要不要去睡觉?”
燕归愁摇了摇头:“酒喝完了,干脆看看日出。燕某平生虽然进场与人喝酒,但是真正能够交心的,却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