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问惜这次的笑容才到了眼底：“很好，不枉燕归愁为你开脱。在三日后的未时三刻，你去东边二十里外的那片胡杨林，可记住了？”
常久点点头，道：“我想睡觉。”
柳问惜的脾气好，只是建立在他目的达成的基础上。常久觉得他只要在这间房间里，这样随意地坐在自己面前，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就足以让她本来活泛的经脉似乎都在一寸一寸地冻结，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开始不自觉地发颤，最终开始本能地逃避，甚至为了让他离开，依照穆十三所说，编起了拙劣的借口。
柳问惜于是理了理衣袍站了起来，慢慢朝门口走出去，忽然又回头对她笑了笑：“好好养伤。”
常久又点点头。
等到柳问惜完全走出去，她一直紧紧攥着笛子的手才慢慢松开，似乎都有点脱力。手心的冷汗被风一吹，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离去胡杨林还有多少天，常久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
托穆十三的福，常久每一次想要下床都被当场抓获，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她身上的伤好得异常迅速。
在她躺在床上的这几天里，阿幼央几乎天天都来，和她有一搭没一塔地聊着当天发生的新鲜事情，但更多的时候是她在一停不停地说，似乎在她眼里连一只蚂蚁被踩死都有趣。
燕归愁偶尔也会来，他每天似乎都很忙碌，每次来都挑在大半夜，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常久晚上是不用睡觉的这一个事实，而且每次来就问一句：“小友，你感觉好些了没有？”
如果常久说“好多了”他就点点头然后跳出去；如果常久故意说“没有”——她也不知道燕归愁会做出什么反应，毕竟她不太敢和这位剑客开玩笑。
令人奇怪的是，根据阿幼央所说，楼心月除了论剑大会的前几日来了之外，后几日就不见了踪影，就连平沙堂在漠城的暗探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就好像他毫无预兆，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大漠里。失约是江湖人最为不齿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还发生在他的身上。于是有人说他是缩头乌龟，但更多的人却感受到了由心底里升腾起来的恐惧——楼心月失踪，就代表他的行为不可控，一个不可控的人无法被预料，而且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
常久子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是她和燕归愁在地宫里发现了残页，而没有人捷足先登；为什么偏偏在她离开平沙堂的那一段时间里面，《观空赋》就失窃，一切时间精巧道似乎就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她不认为这些都是系统的安排，毕竟它不能干预这个江湖的走向。这就表明着还有另外的人一直在操控着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就在去胡杨林的当天，赫连长空亲自宣布了这个消息——平沙堂里有一式《观空赋》残页，但是被常久偷走了，她是天下会的卧底。此话一出，众人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阿幼央更是气得不行，不过不是气常久，而是觉得四盟的人都在捏造事实，平白无故地污蔑别人。但是更多人想到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她，而且她来历不明，还跟在燕归愁身边，就相信了这一点，骂她蛇蝎心肠。路湛漪更是对穆十三说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燕大侠被她骗，简直是可惜了。”
穆十三将信将疑，没有发表看法。他一向脑子很活泛，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只是对他师叔路空明道：“如果要把她抓回来，我可以帮忙。”
更多的人开始为燕归愁而惋惜。他一代剑客，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红颜知己，就这样被给耍了，真是不值得。
也许他实在太出名，所以终身大事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关心一下。
燕归愁表示他不想听。
此时处于舆论中心的常久正走在那片胡杨林里，每走一会儿就要歇一下，活像一个熬夜通宵第二天还要上课的当代大学生。在此之前，常久从来么有见过如此大片的胡杨。它是一座天然的宫殿，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金黄透亮，耀眼夺目的，每一处地方都反射着太阳细碎的光亮，给这一片萧索的大漠增添了几分璀璨与生气。
可惜叶子一点也不柔软，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柳问惜告诉她那边其实是一个天下会的据点，天下会九州护法，掌管雍州这一处地方的人叫白舟。此人似乎终日游荡，不知所踪，要是她运气好的话，应该只会见到香主或者是坛主。
但是这种好运气从来都不会降落到她头上。才刚刚走近胡杨林这一片地界，就直接有几个人闪身出来。他们没有上来就打，反倒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开走开，这是天下会地界，百姓不要乱闯！”
常久刚想说什么，其中一个人定睛一看，叫道：“等一下，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剩下几个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纷纷附和。于是刚刚那个说话的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看你眼熟”似乎终于发挥了一些应有的作用。常久勉强控制了一下自己发抖的声音，抛出一个和善到有些扭曲的笑容，道：“我是常久，想必你们听过我的名字。”
“别害怕，别害怕……”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大不了跑就是了，而且燕大哥他们就在附近，没事的，没事的……”
那人“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常久，那个偷《观空赋》的？我还以为是个男子，没有想到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哈哈哈哈！”
常久气道：“笑什么？难不成你们也觉得是我偷的？”
那些人的笑声立马止住。
为首的那个人缓缓道：“那么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我要入天下会！”常久斩钉截铁地道：“他们不是污蔑我么？那好，我就干脆遂了他们的意！是我偷的又怎么样？反正《观空赋》已经丢了，怎么也找不回来！”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入我们天下会？呵，谅你也不敢骗我们！天下会可不是想入就入的的！你，随我们去见白护法！”
等一下，不是说终日游荡不知所踪吗？怎么说见就见？
常久讪笑道：“各位大哥，我觉得就我这样一个小喽啰，没有必要惊动白护法的大驾……”
有两个人已经走了过来，道了一句：“少废话！”接着容不得她反抗，一记手刀劈在她后颈哑门穴上，她登时觉得后脑一痛，没有了直觉。
燕归愁与穆十三在远处戈壁看着这一切，随后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四盟的掌门还要主持论剑大会，不能贸然失踪。于是这件事情就落到了这两个可以随时走开的人身上。万一常久真的遇上了什么不测，也好出手。
穆十三道：“这……难不成要带她去白舟？他今日居然真的在？”
他也不相信常久的运气会差到这个地步。
燕归愁道：“应该是这样——嗯——小友的运气——他们不清楚常久的来路，自然不能定夺，见护法是最好的方法。而且她在平沙堂里待了这么久，想来手上也有些他们不知道的底细。”
那些天下会的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商议了什么，就见其中几个牵出了好几匹快马，把常久扶到了其中一匹马上，接着策马朝着东边奔去。
燕归愁皱眉：“她在马上被这样颠，恐怕没有全好的伤要复发。”
穆十三刚刚也想这么说，见他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于是闭上了嘴。他们两个都是轻功的好手，面对这些天下会的普通人，自然有把握让他们发现不了行踪。
事实上常久在路程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被颠醒了，觉得肋骨又疼的厉害，浑身似乎要被颠得散了架。她睁开了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还以为那些人刚刚把自己戳瞎了，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眼上蒙了一块黑布，为的是不想让她记住路，这才放下心来，又在心里想道：“不知道现在这是到哪里了，燕大哥他们要是跟丢了怎么办？”
她于是在心里问道：“17号！你在吗？”
系统答道：“我在！”
谢天谢地，终于在线了。
常久问道：“现在开发出了地图功能吗？或者导航什么的？”
系统：“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常久几乎要爆炸：“你不要给我装siri好吧！！！”
不知道这样被颠了多久，她似乎听到前方有喧闹声，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觉得恐惧。就在她努力思索漠城周围还有什么地方的时候，眼前的黑布被猛然间扯掉，突然而来的光线让她不适应地眯了迷眼睛，身边一个人便道：“好了，你下来，跟我们上楼去！”
常久赶紧下马，见自己赫然身处于一个闹市的驿站里，周围是耸立的戈壁。走来走去的似乎都是些寻常百姓，心里疑惑道：“这不就是一个镇子么？看样子应该还在北漠。他们不遮遮掩掩，难道这镇子全是天下会的人？”
她还以为这种反派像山大王一样全都住在山洞里。
她跟着那些天下会的人走向驿站对面的酒楼。这酒楼与平常酒楼别无二致，食客来来往往。其中一个人见她东张西望，于是便伸手推了一下她：“快走快走，这有什么好看的？”
常久不动声色地撇撇嘴，心想这些人真是粗鲁，说不定以后自己和他们还会是同事，干什么非得装的这样凶巴巴？
二楼的包厢十分风雅，但是却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常久跟着那群人兜兜转转上了三楼，见这一层楼似乎都没有隔断，一座屏风挡在楼梯口，把里面的景象与外界隔绝开来。屏风后人影绰绰，似乎人还不少，像一个大型书房。
常久有一种自己入了传销窝点的感觉。
把常久一路带过来的其中一人便道：“白护法，有人来投靠天下会。”
屏风后那人似乎心情不太好，闷闷道：“不需要！”
那个声音很懒，似乎刚刚睡醒，却又很好听。可是常久到这里来不是听声音的，她见白舟表示拒绝，连忙道：“白护法不再考虑考虑？我叫常久，想必你听过我的名字。”
果然，后面那个人听到了“常久”两个字，沉默了半晌，有些不耐烦地道：“进来。”
常久以为是叫他们一起进来，结果身边天下会的人都默默退到了楼下去，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她不敢犹豫，走到了屏风后。
地上齐整地跪了五六个人，低垂着头，还有血迹未干涸。书案后面的椅子上靠着一个年轻男子，蹙着眉头，衣服半敞，似乎很热，眉眼却像一个女人。
常久心里道：“这便是天下会的雍州护法？看上去便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正常人哪有这样穿衣服？”
那人道：“你便是常久？”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似乎是觉得她似曾相识。常久已经被这种目光瞧习惯了。鼓起勇气道：“没有错。那些四盟的人污蔑我偷《观空赋》，想必白护法也有所耳闻。”
白舟闻言，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没有理会还在跪着的人，直接走过他们到了常久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良久才道：“四盟的人倒真是愚蠢。你说说看，我们天下会为什么要留你？”
常久语塞。
她好像啥也不是，除了轻功用来逃跑之外，剑法就会那么三招，杀个人都费劲。
白舟道：“嗯？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