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洲背光而来,手还停留在她的发髻之上,她被金光照的看不清他,顾九洲却在这样的夕阳下看得正好。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沈时清生的极美,只是她自己从来不知道。
即便是穿男装,也是翩翩公子哥。
“陛下、微臣……”
沈时清一时间接受无能,不知道是要摘下来还是任由这朵牡丹继续戴着。
她的内心很是尴尬,印象中的皇帝不是这种能温柔帮姑娘插花的人。
犹记得四年前,她平定完南边的战乱赶来支援顾九洲,还未看见皇帝真容,顾九洲背对着沈时清,一刀把南詹大将的头砍了命令将士拿去当球踢。
那人头在南詹俘虏面前,当球踢了三天,后来南詹俘虏被放回南詹后,南詹国投降,自愿为臣,年年岁贡。
记忆遥远的像地上的飞沙,看得见摸不着,她还记得那天拜见这位天子时,他眼中迸射出来的凌厉与探究。
那一刻沈时清极度心虚,生怕自己的身份被他看穿。
谁曾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自己喝大了把自己的的底给秃噜出去的。
“戴着好看,回去了再拿下来。”
冷酷的帝王发话,沈时清立即把手放下来,心道要要好好保护这朵漂亮的牡丹。
*
御花园的这一幕被有心人瞧了去,常贵妃听完怒摔小金碗。
常贵妃背后是大长公主,她是顾九洲的表姐,从顾九洲登位后就因大长公主的原因给选进了皇宫。
从那之后,虽然常贵妃一身殊荣,皇帝却从来不到她的寝宫去。
而如今的皇后背后不过是个平头小官的女儿,三代清白,所以后宫基本上都掌握在常贵妃手中。
年轻帝王从来不过问。
顾九洲对女色极是淡漠,基本上在册的妃子每个就轮过一回,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许多妄想爬上皇帝龙床的贵人妃子全都迫于常贵妃的手段,啥也不敢做,老实本分每日和皇后在宫中推牌九。
常贵妃听闻那大逆不道的沈时清居然意图勾引皇上,气的那叫一个怒发冲冠,屋子里的奇珍异宝全都砸了个遍。
她不敢去皇帝面前晃,也决不允许有别人在皇帝面前晃!
于是,她把魔爪伸向了无辜的沈时清。
常贵妃不是傻子,沈时清是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一身武功自是不再话下,想抓她就得暗暗使计谋。
*
沈时清被罚跪了一个月早朝,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被罚多久,听着里边传来的各色讨论声,什么江州大旱请求朝堂发赈灾银两,什么灵州洪涝请求朝廷派人参与救灾。
沈时清听这些老家伙在里面争得面红耳赤,最终也没有争出个结果来,退朝后,百官鱼贯而出。
每个出门的官员都会看上沈时清一眼,再大踏步离开。
久而久之,沈时清跪早朝起到的影响在百官中最为明显,不论上朝下朝,都要先看上一眼沈时清,再想想自己今日可有做了什么错的事,令皇帝不开心的事,最后告诉自己:当三省吾身!
一直在最后面磨磨蹭蹭的李首辅,终于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站在沈时清面前蹲下,从衣袖拿出两个棉垫塞到她手上。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道:“沈、沈将军、这是我特意命府上妹妹缝制的护膝,每日跪前戴在膝盖上,小巧易携带,皇上不会发现的。”
沈时清:???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得可以互赠礼品的程度了??
“我不需……”
沈时清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李琦儒雅的俊脸上像是火烧云,只听他轻声解释:“之前、是我有眼无珠,跟沈将军作对,我发誓,这些都是皇上指示的,我只是按吩咐办事……你、你能原谅我吗?”
沈时清:???
就这样把跟自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皇帝出卖了??
沈时清不得不抬起头仔细上下的打量了李琦,她这才发现这斯斯文文的李首辅,做起墙头草是这样的光明磊落。
她是佩服的。
沈时清见大家都走光了,也就准备起来了,只是跪的久就有些麻,一下子站不稳差点跌回去,还是李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手掌的柔软触觉让这个活了二十八年的李首辅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欲念。
沈时清拉着李琦的手站了好一会儿,脚麻的感觉才好些,然后才放开李琦握得紧紧的手臂,对他扯出一丝假笑:“那就谢过李首辅的好意了。”
说完扬了扬手上的棉护膝,在李琦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翌日早朝散。
李琦又来到沈时清面前,问她棉护膝可还戴的习惯,沈时清直言直语说一般般,大夏天的你戴着这么个玩意儿试试等等豪无感激的话。
李琦一时间愣了愣,曾经的牙尖嘴利在这一刻统统见了鬼。
他红着脸呐呐道:“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要不我明天上朝向陛下请求给将军一个蒲团……”
沈时清连忙摆手,心道这李琦是想她早点成刀下亡魂还是怎的?
本来皇帝就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惩罚她的大逆不道,这没赐死已是天大的开恩,还妄想向皇帝提要求??
她沈时清又不嫌命短……
“李首辅今日是换策略了?我已经是罪臣,整个大周朝堂都是你一个人的,没人跟你唱反调了,这样还不够?”
“不是的,我是真的为将军着想……”
沈时清站了起来,扶着李琦伸来的手,颤巍巍半弯着腰揉了揉跪麻的膝盖。
李琦扶着那略有些薄茧的手掌,心中的悸动让他舍不得就此放手。
他开始设想要如何让沈时清的罪名轻些,那边沈时清已经抽出了手,冷冷对他道:“李首辅,您还是好好辅佐陛下稳固江山吧。”
说完转身走了。
*
皇帝下朝后,沈时清立马就跑到书房去伺候着。
整整一个月,曾经的威武大将军,变成了一个跟在皇帝身边的侍奉宫女。
赵德见沈时清来了,屏退众人,自己也出了书房阖上门。
顾九洲一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换下那无价的龙袍,穿上常服。
沈时清连忙把李琦给的棉护膝藏在角落,拿过皇帝常穿的勾勒宝相花纹服给他换上。
顾九洲今日心情不佳,从沈时清进来就感受到了,看来是这朝堂上的事儿没争出个所以然,郁结于心了吧。
她伏低着头心无旁骛的替他穿衣裳,落在顾九洲的眼里是高冷又矜持。
她刚才在殿外跟自己的宿敌李琦,可不是这样冷静自持的姿态。
拉拉扯扯的,好似别人瞎了一样。
顾九洲想到这里,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眸愈加阴暗,一把拉起沈时清正打着衣带结的手,捏得她低呼出声。
“嘶!”
沈时清手腕上的痛让她猛然迎上皇帝要杀人的目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求皇帝恕罪。
“陛下息怒!”
顾九洲一把甩开她的手,直把她摔在地上:“恕罪?爱卿何罪之有?”
沈时清哪里知道自己短短穿个衣服的时间怎么惹到他了,连忙跪好伏在地上:“微臣惶恐,微臣不知?”
原本以为她跪了一个月他的气怎么也消了,虽然说冒犯皇帝本来就是极大的罪过,但是,只要这顾九洲没下旨诛她九族,她就得好好捋这不定时炸毛的皇帝。
“是朕随意使唤朝庭命官当宫女不对在先,怎么能埋怨爱卿不懂体察帝王心?”
帝王冷哼,语气尽是阴阳怪气。
沈时清心道莫名其妙,压下心头不爽继续请罪:“微臣惶恐,替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这是她被软禁在宫中一个多月里,皇帝第一次拿着以前阴阳怪气的腔调跟她说话。
以前皇家和沈家在猜忌中最高峰的时候,皇帝几乎天天来军营找她麻烦,有时候她正和副将在对练摔跤,她刚把副将死死压在身下的时候,顾九洲一箭射在地上,把她们吓了一大跳。
她拉着副将起身,看见顾九洲挪着松快的步伐,手上拿着箭矢皮笑肉不笑:“朕手滑,没伤到爱卿吧?”
沈时清:呵呵!
原本他射他的箭,她练她的拳,中间隔着一个营帐的距离,什么了不得的箭能拐弯!
类似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每每皇帝来了,沈时清总是带着一众副将离他远远的,让那皇帝自己在军营找存在感。
书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沈时清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让皇帝心情好起来,不过她也没见过顾九洲有好心情的时候。
永远绷这一张黑脸,生人勿进。
跪在地上踌躇之时,顾九洲似乎又不打算追究问罪,好一会儿才轻飘飘道:“给朕念奏折去。”
沈时清像是得了特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拿奏折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她并没有在意帝王还未穿戴整齐的衣裳,念了一本刚结束,顾九洲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飘来了:“爱卿还是先来将朕的衣裳系好吧。”
沈时清像提线的木偶,顾九洲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当她再度来到帝王面前抵着头仔细系衣带时,顾九洲前一秒阴暗的眸光又自动恢复清明。
“好了,陛下。”
做完,沈时清立即退居三步,脸上尽是恭敬虔诚之色。
顾九洲深深看了沈时清一眼,眼中尽是朽木不可雕的愤慨!
沈时清很懵,她为何会在帝王的眼里看出这种意思?
就因为她系衣带子系得不够好,不够精妙?
“过来继续念。”
“是!陛下!”
一直到最后一本奏折念完,顾九洲转头问她:“沈爱卿觉得这江州大旱和灵州洪涝该如何处理?”
“微臣惶……”
“闭嘴,朕不想听这四个字。”
“说出你的想法。”
“陛下,微臣人微言轻,恐……”
“沈时清,你别忘了,你还是朕亲封的大将军,朕一日没革你的职,你便一日都是武官之首。”
顾九洲的话刚说完,沈时清错愕地抬头看着他,心情复杂了起来。
说到底她现在身上背着欺君罔上,辱骂朝廷命官,藐视天威一系列的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却迟迟没有下旨革职。
还以女儿身的大将军身份被认可,这种感觉很奇妙。
“微臣……微臣以为,江州和灵州中间只隔了一个衢州,在灵州和衢州挖一条直通的运河,这样灵州的洪涝流进江州的旱地,借大自然的力量,还不需要花费人力财力。”
沈时清说完,默默站着等皇帝点评。
顾九洲指尖轻扣桌面,好几秒后提笔在两本奏折上写下处理方法。
第二天早朝,皇帝下令工部派人去灵州兴修运河。
这天的早朝,沈时清依旧跪的笔挺,听着里面的动静,抬头看了看远处洁白的蓝天。
沈时清在看天边的风景,顾九洲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