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清早已习惯皇帝的阴晴不定,陪皇帝吃饭也不是第一次。
她很自然的道了声谢坐了下来,筷子一拿就大快朵颐起来。
这沈时清在军营四年,吃喝都是跟一群大老爷们,自然没有闺阁女子的矜持模样,吃饭自然带了兵将的豪爽之气。
顾九洲用完后便行至里间书案,宫女端来茶水给他漱完口后又含了片香片,沈时清边夹了一筷子素三丝到嘴里,一边余光瞄着顾九洲。
只见顾九洲站在窗前,抄起一本书,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一袭绛紫色锦衣将他的腰身束得刚刚好,松一分则太风流,紧一分则太肃穆。
今日无风,窗前摆着御制紫檀雕龙牙石长方桌,桌上放着青花底琉璃花遵,里面插着一株梅花。
梅花的娇艳配上公子世无双的清冷,与这冬月十分相配,沈时清还是第一次看皇帝看得失了神。
原来顾九洲每天都是卯时前就起了,用完早膳要么去练剑,要么看书,一年到头皆如此。
这是沈时清不知道的,虽然在这宫中呆了有四个月,但于这位天子,她好像真的了解不多。
她一直以为皇帝嘛,总是要享受一二,今日不早朝必是要睡懒觉。
如果自己不是心里装着事儿,肯定也不会那么早起,而顾九洲,却严于律己至此,倒是让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且不说沈时清这边目光热烈的打量,那厢顾九洲虽拿着书卷,却是半个字都没有入眼。
平素清心寡欲的帝王,一大早就被女将军炽热的目光看得心头有些发热,装模作样了一会儿,那边沈时清也吃饱了。
这蹭了顿帝王的早膳后,沈时清才又想起了自己今早的目的是什么,然转念一想,顾九洲的话却很有道理。
整个大周不可能会有人不知道程首义做的那些事是如何的天怒人怨,想要证据资料满大街都是,程白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程白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他宛如换了一个人,不顾念往昔情分,眼底透着一股杀人如麻的漠然。
正当沈时清含着茶水入神时,手中的茶盏被抽走,她差点把漱口水给吞了下去。
抬眼一看,原本在窗前看书的帝王此时正拿着茶盏看着她。
“爱卿,这茶水可不是拿来喝的。”
“啊?”
“噗!!!”
众宫人一脸惊惧,纷纷望向喷了皇帝一口水的女将军。
沈时清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的时候已经喝下好几口漱口水,慌乱之下还得回应帝王的话,这才嘴里没个把门把茶水喷了出来。
周围顿时静悄悄,她连忙抬起广袖就往皇帝金尊玉贵的胸膛上擦去,却被顾九洲一把握住了手腕。
沈时清在女子里算很高挑的了,被皇帝一拽一拉,两个人瞬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皇帝的龙涎香瞬间扑入鼻腔,破天荒的,脑海中闪过几缕画面,原本忘得差不多的,被顾九洲霸凌的那个夜晚。
当时他们的气息也是这样交缠,只不过这次,沈时清却有心思判断这气息夹着什么味道。
“爱卿,你这样用力,可不像是在擦拭,倒像是在打朕……”
“啊?是臣僭越了!”
沈时清回神,见在场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用巧劲将手腕抽出,跪下连喊恕罪。
顾九洲没有追究,只是收回手问道:“爱卿?有心事?”
沈时清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自己起太早犯困走神。
那顾九洲也不知道真信了还是怎么,竟也说既然如此那就早先回去再休息会儿,免得等下祭天时打瞌睡。
沈时清出了乾和殿之后,赵德立即喊了宫女来伺候顾九洲换衣裳。
赵德见皇帝一双眼睛还盯在门口,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热切渐渐退去。
“赵德,多派几个人值守日月阁,再换个刀枪不入砸不烂的大锁上去。”
赵德会意:“奴婢定换个合十人之力也砸不开的大锁。”
整个皇宫,估计就只有皇帝和赵德知道日月阁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了。
这女将军突然跑来要求进入日月阁找书,莫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顾九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进去偏殿换衣裳。
不过,沈时清既然想找书,给她弄来便是,这样就不会再打主意到他的藏书阁上了吧。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长长地队伍朝宫外出发。
沈时清提着食盒跟在銮驾后面,从四面大开的珠帘掩映下,她能看见顾九洲玄冕服下笔挺的身姿;头顶的银冠将华发束得一丝不苟,仅看背面也知此时顾九洲的神情是何等的肃穆。
去时沈时清便开始留意百姓堆里的那些杀手,等到帝后结束祭天仪式,队伍折返,刺杀顿起。
沈时清退居一旁,没有靠近顾九洲的銮驾,生怕他又来找她搭话影响她;
她一双眼紧紧盯着每一个跳起撕衣裳的杀手,倒是不难记,全都穿着灰青色麻布衣。
和一般百姓无二差别。
随后,人群里程白说话了。
“去死吧顾九洲!大家上啊!!”
沈时清倏地循着声源望去,一个浓眉大眼胡子拉碴的大汉猛然跳起,瞬间撕下假面,提剑来到车马前。
没有沈时清的相认环节一切的进度就快了许多。
很快程白朝顾九洲说了第二遍:“去死吧顾九洲!”
沈时清原本想远离顾九洲的车马,回头却见清灵正好被刺客一箭穿心,混乱的场面瞬间带回了她全部的思绪。
耳边的厮杀声还在,清灵吐了一嘴的血倒在地上,然身边的人要么在逃命,要么在御敌,没人去管她渐渐冰冷的尸体,只一双澄澈的眼睛渐渐失了光亮看向她,仿佛在说:救救我。
沈时清奔了上去,再也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清灵帮过她许多,原本该是如花般的年纪,今日却要死在程白的愚昧无知中。
“沈……沈……将……”
沈时清扶起她,她想说点什么,却是怎么也说不完整,周身犹如炼狱的屠杀和夹杂在风声里的恐惧尖叫让她的心,渐渐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