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人和张伊的过去非常简单，省去格式和前缀，半张纸就足够记录下苏人和张伊的故事。
十几年前的光市和偏远山区的县城没有区别，角落里永远有垃圾和污水，废纸箱子能看到睡觉的流浪汉，垃圾桶附近一定徘徊着乞丐。
而无论是乞丐或是流浪汉，大半数都患有精神病。
这个世界对精神病人总是不友好，就好像电脑里的垃圾软件，人们总是忽略并且厌弃。
苏人和张伊过去是精神病人，他们两个从十五岁时开始有记忆，因为从出生到十五岁的过程中，他们整日神志不清的在光市流浪。
光市很早前就有精神病院和收容所，但对于外面的精神病人和流浪汉，他们正眼都没看过一眼。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主动上门治疗的病人，这样才能收取费用。事实上光市里的乞丐大多是从收容所和精神病院里的逃出去的，因为他们的家属已经没办法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企业为了维持经营，对于精神病人出逃的事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人怀疑过自己就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因为他恢复正常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类似病号的衣服，但也有可能是从街边捡的。
光市里到处都有苏人的踪迹，他十五岁时恢复正常，为了弄明白自己的过去，他走遍了大半个光市。
那时光市没有现在那么讲究市容市貌，在偏僻的地方不难找到乞丐，而大部分的乞丐几乎都认识苏人，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傻人。”
傻人，苏人。
这就是苏人名字的由来。
后来光市开始注重市容市貌，也着手清理乞丐和流浪汉，苏人不清楚乞丐和流浪汉去了哪里，不过那时他已经弄明白了自己的过去。
一个七十多岁的乞丐说过，他第一次看到苏人的时候，苏人才五岁左右，站在比自己高的垃圾桶旁，兴致勃勃的吃着别人扔掉的剩饭。
他说苏人从不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野狗都不爱吃的馊水里的烂菜，唯独苏人敢吃。他感叹只有向苏人这样的流浪汉才有底气一直活着长大，光市里不少流浪汉就是因为挑食饿死了。
老乞丐不是看不出来苏人脑袋不好使，不过对于他们这种城市的渣滓而言，脑袋没什么用处，太聪明的渣滓反而活不久。
有一个残疾人流浪汉也记得苏人，那时苏人应该八九岁了，正在和一头野狗抢路边的盒饭，后来那头野狗被苏人咬断了腿，苏人身上也全是爪痕。他以为苏人活不了太久，随随便便伤口感染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所以当苏人站在他面前时，他惊愕的说道：“我勒个去，傻人还活着？”
再盯着苏人看了一会，他又惊呼：“傻人不傻了？”
苏人完全是从乞丐口中了解自己过去的经历。
有乞丐说苏人的鼻子比狗还灵，如果找不着食物，他们就去找苏人，跟着苏人总能找到有食物的垃圾桶。
有乞丐说苏人的身体倍儿棒，吃过那么多垃圾，居然没见他生过病。
有乞丐说他见过有人跟苏人抢吃的，结果被苏人咬断了手指。
有乞丐说苏人曾经抢过他的烂水果，想让苏人给他赔钱。
从别人口中了解自己的过去，特别还是从乞丐口中了解自己的事，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谈不上恶心，因为自己曾经真的有可能是其中一员。
现在的光市已经看不到乞丐或流浪汉，大家都穿着干净的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好像这座城市在迫不及待的掩埋苏人的过去。
苏人的精神病在遇到张伊的时候便痊愈了。
张伊以前也是流浪汉。
他们是在一个垃圾桶旁边相遇的。
苏人永远记得那个画面，那是他记忆的起点。
熏天的臭味，满地的污水，发霉的烂肉，苏人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手里的包子，然后他感觉到嘴里有东西，咬嚼几下后，他觉得嘴巴里应该是包子。
接着他开始迷茫，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又是谁？
他下意识抬起头，视线往前看去，正好张伊也抬起头看向他。
于是两人相遇了。
相遇并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的一生不知道会和几千万人相遇，而且苏人当时满脑的疑问，两人的视线只接触了刹那，然后两人同时站起来，打量着周围。正常人会绕着垃圾走，但苏人和张伊的身体却一点都不排斥垃圾桶。苏人认真的盯着垃圾看了许久，没在垃圾里找到答案，他便疑惑的离开了。
寻找答案是人的天性，苏人和张伊满脑子的疑问，他们需要答案，所以他们各自离开去寻找答案。
分开后一天，苏人和张伊变回神经病。
幸运的是两人的缘分尚深，几个月后，两人在一家餐馆后面的巷子里相遇了，巷子的角落里有很多剩饭剩菜，还有很多老鼠，苏人和张伊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同时恢复正常，然后想起了两人上次见面的场景。
他们不知道距离上次见面过了多长时间，但他们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一件事，似乎只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思考，思考会带来疑问，思考会产生记忆，思考意味着选择。
所以在第二次见面后，苏人和张伊决定在一起。
女性被侵犯的社会新闻从来不少，特别是女性精神病，张伊的运气很好，听一个老乞丐说，张伊是被一对乞丐夫妻养大的，至于是不是张伊的父母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对乞丐夫妻把张伊当亲生女儿看待，苏人想找到那对乞丐夫妻，却被告知他们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张伊对扶养她长大的乞丐夫妻没有半点印象，苏人能够理解张伊的感受，如果两人没有遇到彼此，将会继续神志不清的在光市流浪，没有一秒钟的记忆，没有丝毫的情感，就像是野兽，记不得恩情，记不得仇恨，只知道肚子饿了要吃东西。
苏人和张伊的精神病不属于狂躁症或是臆想症，而是彻彻底底的失去理智，现代的医学水平很难解释他们病状，为何两人相遇后便会恢复正常，而一旦分开太久，又会变回神经病。
分开，两人是各自的毒药；一起，两人是彼此的灵药。
后来苏人和张伊在派出所里登记了各自的身份，他们把事情如实相告，派出所调查后发现属实，才办理了两人的户籍。
张伊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不过当时她念的是“张一”，为他们办理身份的警察登记为“张伊”，为此，苏人曾带着张伊去感谢对方。
……
看完苏人和张伊的背景资料，陈洁洁头疼的直按脑门。
虽然苏人和张伊现在表现得很正常，但他们毕竟有精神病史，谁也不知道苏人在警局里有没有忽然犯病，陈洁洁更倾向于认为苏人犯病了，否则怎么会做出那么奇怪的举动。
警方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调查案件，而案件的线索大多来自于苏人，现在由于苏人的精神病史，所有线索的真实性都要被大打折扣，也就意味着警方很可能做了长时间的无用功，三起命案或许没有半点进展。
助理现在不敢打扰陈队长，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等着，郁闷归郁闷，他知道待会陈队长还是要下达指令。
陈洁洁在思考案件之后的调查方向，无论如何，绝不能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苏人给出的线索上，不过案件本身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可以发挥，尸检方面得不出有用的信息，命案现场没有凶手半点痕迹，凶手脸上也找不到他人的指纹或者是皮毛纤维。
要换调查方向，可是其他方向根本没有路。
就在此时，陈洁洁的手机响了，是张伊的号码。
“喂？”
“陈队长，我来警局了，麻烦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想麻烦你。”
“如果是苏人的事那就算了，我现在没空。”
“不是苏人的事，是我的事。”
陈洁洁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手机，本来想拒绝挂断，这时她视线正好落在张伊的资料上，苏人和张伊的资料极为相似，而且两人关系密切，也许从张伊身上可以得到苏人的线索。
想到这里，陈洁洁眼前一亮，立刻挂断电话走出去。
张伊就在警察局外面等着，陈洁洁一眼就看到她。
“说吧，有什么事？”
张伊的双手放在后背，一双眼极为坚定地看着陈洁洁：“我想坐牢，能不能也把我关进去，最好能和苏人在同一个牢房里。”
陈洁洁嗤笑一声：“你以为拘留所是旅馆啊，你想进就进？”
张伊眼神闪烁：“那要怎么样才能进去？”
陈洁洁饶有兴趣的说道：“犯罪呗，不能太严重也不能太轻微。”
张伊低下头沉吟了一会：“袭警可以吗？”
“行了，别开玩笑了，我刚好有些关于苏人的事想问你，你先跟我进来。”
“等一下，你先告诉我袭警这个罪名能让我进拘留所吗，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我可以和苏人同一间牢房吗？”
陈洁洁无奈的看着张伊，然后很严肃的说道：“张伊，我们拘留苏人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很关心苏人，但你可以完全放心，除非苏人真的和命案有关，否则时间到了他就能健健康康的回家，明白吗？”
张伊：“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洁洁叹息，无奈的说道：“严重的算刑事，可以判几年，轻微的话十五天。”
“那我下手轻点。”
张伊用小声喃喃着，她的右手从后背伸出来，露出手里的砖头，然后她高高跳起，在陈洁洁目瞪口呆的凝视下，准确的把砖头砸在对方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