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是林相大人又送了一瓶金盏玉露来……”蕊心被时歌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的又重复了一次。
“哥哥不是封了我的消息么?”
“公主糊涂了吧,以林相现在的地位,还有拿不到手的消息?”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汝京城里也是一个道理,谁的权势地位大,想知道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
时歌也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这个道理自然是清楚不过,可纵使他林裴澈能耐再大,想从将军府里打探出消息来也是不容易的。她只是想不明白,林裴澈这个丞相的位置就和她的公主之位一样,非议众多,按理说他应当还有朝堂上的那些老臣们需要应付,可怎么偏偏好像只盯紧了她的动向似的。
“那哥哥说什么了吗?”
“中郎将知道的时候溟大人都已经把药拿来给公主用上了。再说了,有了金盏玉露,公主的伤口才能早日愈合,公主您昏迷的这几日中郎将别提有多担忧了,只怕谢林相赐药还来不及呢,哪还会说什么呢。”
说话的功夫,一碗米粥也见了底,蕊心轻手轻脚的扶时歌重新躺下,正想替她将被子掖上,却被时歌挡了下来:“荆溟去拿的药?他没回宫?”
听见时歌问到荆溟,蕊心突然会心一笑:“没有呢,公主您昏迷以后他一直都守在云华院。”
一直守在云华院……
闻言,时歌的目光下意识的往窗外飘去。
见时歌看着窗外有一瞬的愣神,蕊心掩唇笑着继续道:“要我说啊,公主您不如向皇上开口要了溟大人在身边才好呢。奴婢看溟大人对您可比对宫里头那个公主要上心多了,若是成了您的卫子,岂不——两者相宜?”
“胡说什么呢!”荆溟内功深厚耳力极佳,这要是被他听见了可怎么好。
蕊心只是个宫女不知道很多,暗门要培养一个优秀的影卫是极为不易的,因此人数稀少,只有皇室嫡系一脉才配拥有,就连成王这皇上唯一的兄弟还是先帝长子都没有,更遑论她现在只是“义妹”。想要留荆溟在身边,除非她再重生回萧灵均的身上。
想一想都觉得头疼,时歌静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蕊心木木的应了声。起身吹熄了床头的两盏烛火,转身正想去吹珠帘边剩下的两盏,时歌突然开口道:“留着吧,待会半阙素雪回来让她们都回房里睡,今晚不用人守夜了。”
“这不大好吧?公主您才刚刚醒来,还是让奴婢在外屋守着吧。”这好不容易人醒了,行动什么的都还是不便的,夜里总是要留个端茶递水的人才是啊。
但迎上时歌不容置喙的神色时,蕊心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最终还是选择默默退下了。
萧灵均是由着性子来的主儿,原先蕊心在宫中伺候时歌的时候以为她是真的萧灵均,很少会对她的吩咐加以劝说。在知道真相后还感叹过时歌连萧灵均的性子都扮的是一模一样,现下看来,这两位公主是真的一模一样,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听着蕊心自廊下走远的声音后,又等了一会了。
不多时,半阙和素雪也回来了,听说时歌醒了高兴的便要往屋里去,蕊心好一番劝才算拦了下来,说服了她俩先回房休息,院里头这才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荆溟。”时歌只一声轻唤,眨眼间便觉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荆溟一身墨色劲装垂首立于床前恭敬道:“属下在。”
这样的场景,这样熟悉的神态语气,让时歌都觉得恍若前世。好似一切从未变过,又好似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悄悄变了。
“你……伤好了么?”
“好了。”
“那日桂喜公公……都和你说了什么?”
“还未曾来得及说什么。”
“……”
时歌左一句右一句的扯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再三,还是咬咬牙决定单刀直入:“你为何没有回宫?金盏玉露又是怎么回事?”
前厅的板子应该也是打完了,此刻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窗外细微的虫鸣。
“公主对属下有恩。”荆溟面无表情道。
“有恩?怎么影卫的职责里还有有恩必报这一项么?”
听出了时歌话中的讽刺,荆溟略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并不接话。
而时歌在话刚出口时便也后悔了。荆溟这样的身份本是除了主子什么都不用顾及的,能记下她的恩情实属不易,她这话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酸味。
但时歌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由,听到荆溟的回答是因为她对他有恩,就觉得心里气的厉害,那话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可话已出口,再想辩解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荆溟不说话,时歌只好尴尬的撇开头去,轻咳了两声以作掩饰:“那、那你打算几时回宫去?”
“若无旨意,属下会等公主伤愈后再回宫领罪。”
“哦。”果然,还是要回去的。
时歌垂了眼眸不再言语。明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公主伤还未愈,若是无其他事……”
“行了!”打断了荆溟的话,时歌侧躺过身将被子蒙住头闷闷道:“要走就走,回你主子那去最好!”什么对她比对宫里头那个上心多了,他哪里就上心了?萧灵均于他而言好歹还有个皇命在,可她呢?怕不是想着赶紧还了恩撇清了关系最好罢。
“嘶——”刚刚那一下躺的太急,扯痛了伤口,疼的时歌躲在被窝里眼泪水都出来了。
荆溟不明白时歌为何突然起了脾气,见她将自己捂的连脑袋都看不见,颇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唇,伸手想去把被子扯下一点,指尖才触到锦被,却突然醒过神来这样的举动不合礼数。
“你怎么还不走!”毫无征兆的,时歌突然唰一下掀开了锦被,与荆溟四目相对间有些怔愣:“你……”
荆溟修长的指节微屈,就这样僵在了空中,又缓缓收回:“夏夜闷热,公主还是不要捂得这样紧为好。”
“要、要你管。”时歌眼神闪烁的错开目光。
屋内昏暗的烛光照进时歌的眼中,将那噙着的泪水映的如荷叶露珠,似藏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荆溟看着时歌那欲坠未坠的眼泪,垂于身侧的手暗暗握成拳,几欲抬手拭去,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
他的身份,注定了是一个连留在时歌身边的机会都没有的人……
不想时歌醒来后的头一夜便失了眠,第二日一大早,蕊心见时歌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以为是夜里行动不便又没了人伺候这才没有睡好,于是一个早上都在自责,刚刚用过早膳便劝着时歌睡个回笼觉。
夏日的阳光热烈的连纱窗都遮挡不住,这样亮的刺眼时歌哪里还睡得着,但也拗不过蕊心和素雪,还是依着她们躺了回去。
“来来来,这盆摆在这,后面那盆放到那边那个角落里,还有那个角落也要放。”
“诶诶诶!不是这里,再放里面点,靠着墙靠着墙。”
“那边那个要放在架子上,那几个小的就先放这吧。”
……
床帐才刚刚放下,就听见半阙领着人在外屋摆弄着什么,时歌掀了床帏探去,隐约只能看见好几个抬着大缸的下人陆续进来。
“半阙在那做什么?”
“没事儿,她在安置那些个冰缸子呢,小姐您就安心睡吧,一会儿屋子里就凉快了。”替时歌拿了薄衫盖在身上,素雪淡淡道。
“不是说下人们没关紧冰窖的门让冰都融了么?这会儿又是哪来的冰?”半阙最是藏不住事的,早起就都已经将昨夜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蕊心朝着外头努了努嘴,对时歌挤眉弄眼道:“溟大人不知从哪弄了好些冰来呢。”
“荆溟?”时歌微微有些诧异,想起昨夜与荆溟的对话,心中百味陈杂,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气闷,低头沉吟了片刻,又瞟了一眼半阙搬进来搁在床边的冰块,终只是轻哼了一声作罢。
半阙忙了大半晌才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冰缸都摆放妥当了,屋里被熏得凉丝丝的,本是毫无睡意的时歌此刻也昏昏欲睡起来。
丫鬟们见时歌睡的香甜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了蕊心在内屋守着。
时歌这一觉算是将昨夜的都给补了上来,直到日头偏西了才悠悠醒来。吃饱喝足又睡够的时歌现在是看着外头刺目都阳光都只觉得柔和温暖,招呼着蕊心给她梳洗换衣,想趁着日头还好出去走走。
但看着蕊心不情愿的样子倒是让时歌哭笑不得的妥协了:“好了好了,扶我去榻上坐坐总可以吧?”
“也不是奴婢要拘着您,府上一时半会儿还添不上冰,溟大人好不容易弄来了这些,您说您不在屋里享受着,让他白白融了多可惜啊。”蕊心拿了团扇轻轻扇着。
时歌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指尖在冰缸里拨弄着几块小浮冰,闻言蹙了眉头:“好好的又说他做什么,也不是我让他去弄的这些。”
“是是是,不提不提,是奴婢多嘴了。”蕊心佯装正色的捂了嘴。
蕊心虽不像半阙那样管不住嘴,但也是个爱说的,不想这回她还当真是耐了性子不再言语。时歌在贵妃榻上都翻了两回身了也不见蕊心开口,终是自己先忍不住了:“你上回说……他对我比对妙仪上心?”
蕊心憋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是以时歌一开口,蕊心便忙不迭的搬了八仙桌旁的小圆椅坐到时歌脚边促狭一笑,小声道:“奴婢在凤灵宫好些年了,早先可从没见过溟大人,可自打您来了,总能见着大人出现在您身边。”
“这算哪门子的上心啊。”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特别的,不想连鸡毛蒜皮都够不上,时歌丧气的闭了眼不想再听。
蕊心摸了摸脑袋不解道:“这哪里就不算了呢,溟大人不是影卫么?”
影卫……
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时歌猛然睁开眼睛。
是了,荆溟是影卫,是潜在暗处如影子般不需要存在感的人,只要确保主子没有生命危险即可,其余的任何事都不需要他去插手。主子的任何决定他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如同清河檀那次一般,萧灵均执意要去,他便只有替她善后的份。
在她代替萧灵均以前,荆溟确实是只有在萧灵均有生命危险时才会出现,但之后,荆溟似乎也的确总是守在她身边。
可那时候毕竟时局动荡,想要她命的人不少,自然也就没有觉得荆溟守在身边有什么特殊。如今经蕊心这么一提,才好似真是有那么些许不同的意味。
都说旁观者清,或许……她真的是不一样的?
回想间,笑意不自觉的挂上了嘴角,蕊心见状,也笑着往前凑的更近了些,悄悄道:“公主,您莫不是——喜欢上溟大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