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表少爷知道您爱吃迎客楼的白玉燕翅粥,这回特意着人送来了,还是热的,小姐试试吧。”将食盒里的青瓷碗端出来,素雪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原以为时歌醒后会大闹一场,不想她却是呆呆的靠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小厨房变着花样的做了十几道小点,没有一样能入了她的口。
就像现在,哪怕是吃食都递到了嘴边,时歌也不曾抬一下眼,像是个没了生气的瓷娃娃一般。
“是啊,半阙若是还在,一定也不愿意见到公主这个样子的。”蕊心也跟着劝道。
见时歌依旧是没有一点起色,蕊心咬了咬唇,拉着素雪到了外间:“这眼看都要到晚膳的时辰了,要不……让溟大人来劝劝?”
“他这样一直跪着也不大好吧。”蕊心说着,朝门外努了努嘴。公主和溟大人,一个在房里当娃娃,一个在院中当石头,没一个省心。
素雪面带犹豫的跟着往院中看了一眼,小姐醒了多久,荆溟便在院中跪了多久,这烈日当头的硬是没有动过分毫。想来小姐虽然没闹,但这样不吃不喝的,怕是也让他非常自责吧。
蕊心也算是半个急性子了,素雪不说话,她也就权当她同意了,拿过素雪手中的白玉燕翅粥就送到荆溟面前去:“溟大人,公主喊你进去呢。”
漆黑的眸子在听见“公主”二字时才算有了一丝波澜。
公主……愿意见他了?
以往提着敌人首级都不曾颤抖过的手,此刻小小的一碗燕翅粥,贴着掌心还能感受到温热,却好比千斤巨石,在他手中微微晃动着。
隔帘上的玉珠相互撞击出清脆细碎的声响,时歌知道有人进来了,但她不想去看。
醒来后的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的自己好像又回到当初刚刚成为时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迷茫,这样的空白一片。
她一直认为她的重生是上天给她改变命运的机会,为此她自命不凡,自觉可以凭一己之力救国救民,但半阙的离开就像是给她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仿佛来自上天的嘲笑,什么救国救民,她明明连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都救不了……
眼泪不自觉的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蚕丝锦被上,晕湿了一大片。
在外头跪着的时候,荆溟确实是自责的,自责自己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宽慰她,但此刻看到时歌这样毫无生气的模样,他却后悔了。
盛着清粥的青瓷碗再次映入眼帘,却是一双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将其递到了唇边。
睫羽微颤,时歌轻抬起凤眸,将荆溟眼底的心疼一览无余。
“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冷静,我现在很冷静。”蕊心告诉她,荆溟在外头跪了好久,素雪告诉她,荆溟自她醒后也是水米未进,她只是听着,不愿想,也不愿见。
“是属下错了。”若早知道时歌醒来后会这样折腾自己,他当时一定会如她所愿,不管是哭是闹,他都会陪着她。
很轻的一句话,还带着水米未进的喑哑,让时歌的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汹涌成灾。
这样突如其来的泪水让荆溟手足无措,想要替时歌拭去,伸手才发现手中还又是碗又是勺的,引以为傲的冷静镇定在此刻溃不成军。
手里的碗勺被时歌撞落在锦被上,下一秒,属于时歌的柔软清香倏然充斥满怀。
时歌环着他结实的窄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继续哭着。
她以为她会怨他,在她还没能从半阙的死讯中缓过神来时,还要承受荆溟违背她意愿的委屈。她以为见到荆溟后,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痛骂他一顿,把委屈和悲伤通通都发泄在他身上。
但现下荆溟就在眼前,她看见他的心疼,听见他的认错,她反而软弱的除了哭泣就没了其他的表达方式,好像所有的悲伤委屈都在他的眼神话语中决了堤……
“半阙的尸身已经送回了将军府。”搂着时歌背轻拍着,荆溟试探着开了口。
“嗯。”
“后事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
“公主,昨日……”
“荆溟,明日陪我回府上柱香吧。”昨日的事情,她不想谈了。
“是。”荆溟低低的应了声,更紧的抱住了她。
夕阳透过窗棂悄悄爬进屋内,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床间地下,外头的树叶飘落进来,好似整个夏日都会随着这渐渐拉长的影子落下帷幕。
只要还能陪在她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
皇宫里是没有秘密的,半阙遇害的消息早在时歌昏睡时就已经人尽皆知了,虽然想要前来慰问的后宫众人几乎都被素雪和蕊心给拦了下来,但毕竟有些人是拦不住的,比如林裴澈。
“公主,林相大人来了。”门口响起两声叩响,蕊心有些为难的通传道。
时歌抹了抹眼泪应了声。
待荆溟将落了清粥的锦被换好退到帘后处时,蕊心领着人也恰巧进来。
似乎是对荆溟会出现在内室有些惊讶,林裴澈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旋即错开恍若未见。
“听说你早膳午膳都不曾吃东西,可是小厨房做的都不合胃口?”见到时歌红红的明显哭过眼睛,林裴澈很贴心的没有提及,素手一扬,身后的小太监便从提着的食盒里端出一个白瓷冰盘。
“点心吃不下,水果总是能尝尝的吧。”林裴澈亲自托了那盘子举到时歌面前,盘底铺了厚厚的一层碎冰,上面放着数十颗去了皮和核的龙眼,糯如白玉的煞是好看。
龙眼盛产在东榆,南疆也有少许,但西凉境内却是没有的,像这样剔透饱满的龙眼要送到西凉来,想必在路上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和财力。
但即便是这样,时歌也没有一点想要尝尝的欲望。
林裴澈近来的举动太不正常了,先是万寿节宫宴上直言和她有婚约,后又送来羊脂白玉珠的发簪,现在还端了龙眼来……
前几日时歌还能安慰自己林裴澈只是帮她解围而已,但现在她却是真的担心林裴澈是不是当真喜欢上她了。
“怎么了?”不知道时歌内里的心思百转,林裴澈见她只一个劲儿盯着他看,对龙眼不为所动的模样不觉好笑,屈指轻轻敲在她的额心:“是澈比这龙眼还入眼么。”
四目相对间,林裴澈的眉眼处尽是温柔缱绻,宽大的衣袖掠过她的鼻尖,遥遥听见银铃细响。
时歌忽然觉得这样满含笑意的温柔目光更像是一道枷锁,想要将她困在其中……
那盘龙眼,她终究是没有吃下。
也不知是刚刚大哭过一场的缘故还是被那龙眼勾起了食欲,林裴澈离开后,时歌倒是开始有点想念刚刚被她打翻的那碗燕翅粥了。
时歌看着放在窗下的那只冰盘愣神,里头的碎冰已经融了大半,莹白的龙眼在冰水中沉沉浮浮。
她总觉得刚刚林裴澈在时好像有什么不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直缭绕不去。
直到蕊心进来将那盘龙眼收走之时,碎冰撞到了白瓷的盘壁,泠然作响。
时歌才突然灵光一闪,那个怪异的感觉正是这样的声音——那个一举手间的银铃细响!
时歌记得半阙失踪的那个晚上,她和荆溟在披露殿外遇到了林裴澈,他曾抬手拍过她的头,那时候也有这样的细响,和刚刚他屈指轻敲她额心时听到的一样。
那声响她觉得甚是熟悉,和她遗失的那支白玉响铃簪极为相似!那簪子虽然算不得珍贵精致,但胜在做工繁复,铃声更是难得的清脆,这样的簪子市面上极少有,况且那簪子她戴了这么久,对声音总是能分辨出一二的。
只是那簪子……竟是在林裴澈身上么?那他为什么交还给她?
半阙去找这簪子遇害,难不成……和他有关?!
时歌正想的入神,门外又传进来一阵跪迎声,蕊心还没来得及将龙眼端出去,就见萧正则和时楚已然踏进了屋内,于是连忙下跪请安。
视线扫过她手中的那盘龙眼,萧正则心下了然,接下来的话语中不觉带上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还是林相想的周到啊。”萧正则指着那龙眼走进内室:“这可是从东榆那快马加鞭送来的,今儿一早才到,朕都还没来得及吃上呢。”
“皇兄,表哥。”时歌早在听见外头的动静时就批了外衫候着了,这会儿正想行个礼,膝盖还没弯下就被萧正则扶了一把。
“不是说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么,瞧你这摇摇晃晃的样子,礼都行不好了。”
知道皇兄是在揶揄她,时歌也只能干笑一声引了他们坐下,虚浮的脚步看的萧正则频频皱眉:“时楚,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没人家林相体贴。”
皇上的话不敢辩驳,被点名的时楚只得苦笑着点头赔罪。
说来时歌除了是他的表妹以外还是皇上的义妹啊,这“不体贴”里面怎么也得有皇上的一份吧。
见时歌依旧是精神恍惚的模样,萧正则长叹了一声,接过素雪端上来的茶,拈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杯沿:“半阙的事朕已经交给刑部和时楚一同审查了,敢在宫中行凶,朕一定会严惩凶手!你也莫再多思了。”
“是。”时歌低低应着,垂头敛目,让人看不清神色。
“妙仪最近可有扰你?”
“啊?”突然提起妙仪,时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万寿节宫宴那日林裴澈当着百官使臣的面说和她有婚约,对萧灵均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也难怪皇兄会有此一问了。
“倒是没有。”说来也奇怪,知道林裴澈和人有了婚约,哭闹都还是小事,按照她以前的脾气,非得把那人抓了来抽上几鞭子逼她退了婚约才是。可凤灵宫就在隔壁,近日别说大动静了,就连砸瓶摔碗的响动都没听到一丝。
别不是伤心过度自尽了吧!
时歌打了个寒颤:“皇兄不如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