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朱红的字迹彻底褪去,姻缘簿上陶婳的名字后面重新变成了一片空白。
桑念情吊起眼角瞥她,“啧,你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啊。”
“怎么可能消失呢?”
陶婳捧着姻缘簿,皱起眉左看右看,“如果是姻缘簿不认可,那应该刚一写上就立刻消失的,他的名字留了那么久,就证明有戏啊,为什么最后还会消失——小桑,你能不能想办法问问其他月老,看他们见过这种情况没?”
“等着。”
桑念情哼了一声,自储物袋里摸出十来只纸鹤符,将自己遇到的问题说上后一扬手,一群纸鹤便扑腾着小翅膀,眨眼间消失在虚空之中。
“我连姻缘司司长那儿都帮你问了,如果他们也没有解决办法,咱俩只能一起死了。”
桑念情看着陶婳一脸眼神死。
达不成任务的话,两人真的要手拉手去畜生道三千年游了。
“对不住啊小桑。”
陶婳搔搔脸颊,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向桑念情,“都是我连累了你。”
两人一起在桃源山上待那么久,虽然桑念情常常嫌她太蠢,而她也最爱伙同妙贞一起给桑念情找事儿,但真论起来,两人交情还是很好的,这次意外牵连到桑念情,陶婳是真心实意感到抱歉。
“行了。”
桑念情别开脸,取出天庭印书局发行的当代月老自我修养第两千七百九十二版开始翻看,“谁稀罕你的道歉,一边待着去,安静等消息。”
“哦。”
陶婳乖乖挪到一旁,站了一分钟,突然抬手变出茶台来,“小桑你渴不渴?我给你泡茶吧?”
桑念情对着房顶翻个白眼,没搭理她继续专心看书。
两分钟后,陶婳又变出一碟果子,“小桑,来吃果子呀,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桑念情挥挥手变出两个耳塞,一边塞上一个。
三分钟后,陶婳取出一个草编的蚱蜢别到桑念情头上,“小桑,别不理我啊,我心里好慌你陪我说会话!”
桑念情嚯的站起身,拔掉耳塞,收回书籍,径直朝窗台走去。
三秒后,桑念情变成一棵袖珍桑树苗,窝在阳台上的多肉盆里,把盆中正主挤到一旁,飞速开启了自闭模式。
树苗顶端还别着草编的蚱蜢。
陶婳看看小桑,再看看茶台上摆着的物件,叹了口气走到茶台跟前儿啃果子。
等候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尤其此刻还是深夜,好在神仙不讲究睡不睡觉,过了半个多小时,便陆续开始有纸鹤往回飞。
桑念情重新变回人形,先把脑袋上别着的草蚱蜢拽下来丢一边,才开始展开纸鹤听回复。
最前面几个回复都是附近月老给的,措辞虽然不同,但中心内容很一致:“兄弟,这问题我解决不了啊,你还是得往上级打报告。”
“看来他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桑念情眉心微蹙,把那几只纸鹤销毁。
“对了,骆千军是来历凡劫的,出这个问题,会不会跟他的身份有关?”
陶婳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不应该啊,历凡劫期间就是凡人,不存在例外……”
桑念情下意识反驳,话说到一半陡然收声,脸色变幻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粗口。
“怎么了?”
陶婳不明所以看向桑念情,“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事!”
桑念情气哼哼起身,重新化出朱笔,翻开姻缘簿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字去,因为写得速度太快,陶婳并未看清他写的什么字,只见纸面上红光一闪而没,字迹眨眼间就变黑。
“哇,小桑你这么厉害来的!”
陶婳凑过去想要看看桑念情怎么写的,不料对方手腕一勾,干脆利落地将姻缘簿合上,陶婳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九”字。
“诶?你写的不是骆千军的名字吗?”
陶婳的话换来桑念情一记白眼,“当然不是,骆千军又不是那疯子的本名。”
“那他本名叫什么啊?”
陶婳好奇地问。
“你管他本名叫啥呢。”
桑念情飞速收起姻缘簿,神色有些僵,“反正你们也就这几十年的姻缘,等他不是骆千军之后,是绝对不会再跟咱们有任何牵扯的。”
“唔……”
陶婳挑眉打量了桑念情半天,忽然一笑,凑到桑念情身边坐下,“诶诶,小桑,我问你个事儿呗。”
“干嘛?想问就问不要挨挨蹭蹭的,成何体统。”
桑念情别扭地往旁边挪了挪,“整天跟那老狐狸呆一块学的些什么臭毛病。”
“骆千军在天界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你也好、妙贞也好,都不喜欢他?”
陶婳问。
这个问题,早先她问过妙贞一次,但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而她当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就被蒙混过去。
若是只妙贞一个人看骆千军不顺眼就算了,可按照今天桑念情的表现,显然他对骆千军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个顺眼的地方,这倒真个勾起陶婳的好奇心了。
一个能叫她身边人同时不待见的人,在天庭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
“嗤,就知道你想问这疯子。”
桑念情没好气地嗤笑一声,“你是……嗯,你是生得晚不知道,那个疯子得道成仙之前是个剑修,与咱们这些妖精鬼怪最是合不来,一见面就打打杀杀你死我活,谁能看他顺眼。”
“只是因为这个?”
陶婳皱眉,直觉告诉她桑念情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不然还因为什么?我一棵桑树,能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
桑念情皮笑肉不笑站起身,“不要想太多,我就是怕跟疯子牵扯多了沾上晦气而已,行了,现在姻缘簿上已经录下你俩的名字,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姻缘簿上写了名不代表一切事情都会水到渠成,你是散仙之体,红线轻易沾不得身,要真正跟他结成姻缘,还要靠你自个儿努力——我的意思,你懂吗?”
“懂!”
陶婳点点头,“我还得继续追他就是了。”
真是令人悲哀的现实。
“不止。”
桑念情眼神中满是杀气,“你还必须要在年底之前追上他,不然……”
“不然会怎样……”
陶婳眨眨眼,这怎么突然又出现了新的条件呢?
“不然我的考核会挂的!”
桑念情揪住陶婳大吼。
陶婳:……
对哦!
散仙的业绩考核不按年论,但天庭公务员是按年计算的!
“年底之前你要还追不上骆千军,就以死谢罪吧!”
桑念情阴森森道。
“是……”
陶婳脸上滑下安详的眼泪。
她这任务真是做的一路跌宕起伏,连张奶奶爱看的狗血电视剧都比不过。
桑念情走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早起的鸟儿们在窗外电线上挤作一团,开始叽叽喳喳交流着昨夜的梦境。
陶婳估摸着骆千军该醒了,便出门下了楼。
聚源药店的大门果然已经打开,骆千军站在柜台内侧,穿着一件麻线半袖衬衫,配着同材质的休闲裤,看起来少了几分精悍,多了些许儒雅,就连眉眼间凌厉的气势都柔和了几分。
这男人……原本是个剑修啊。
据说剑修是这世上最不好惹的一种修士,成仙后,也是最不好惹的一类仙人,因为他们讲究认剑为道、以剑修心,往往修炼到最后,整个人就跟一柄剑似的,无喜无怒、煞气凌人。
有点好奇他手中执剑时,会是什么模样。
陶婳在心里想。
她化形得晚,开启灵智时已经到了末法时代,修士数量锐减,且当时妖界与天庭早已签订了和平共处条约,仅存的修士们见了妖精鬼怪不会随意动手,对于妙贞跟桑念情的怨念,她虽然理解却不能感同身受。
骆千军身前柜台上,此时正铺着一张宣纸,边缘用一块黑色镇纸压着,一旁放着毛笔与研好的墨。
“早。”
见陶婳下楼,骆千军冲她招呼。
“早啊骆大哥。”
陶婳走到柜台前,“你这是要写毛笔字?”
“嗯。”
骆千军提笔蘸墨,在纸上挥毫书写,须臾间,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巧从熟生,灵从快生,刚生于柔,智生于拙。”
这几个字,走势凌厉,一笔一划遒劲自然,收放间宛若龙跃于渊,大气又不失灵巧,盯着这几个字看久了,会恍恍然生出这几个字要御风而走的错觉。
“骆大哥的字好漂亮!”
陶婳真心实意赞誉道,“若是你能去书画协会挂个名号,现在说不定都成书法大家了!”
妙贞没事儿也爱舞文弄墨卖弄下风雅,陶婳跟妙贞在一块儿待久了,字虽然没练出来,但鉴赏能力还是不输任何人的。
“没那么夸张。”
骆千军嘴边含一抹浅笑,抬起眼来看着陶婳,“想学吗?”
“我?”
陶婳怔了下,“我现在还可以学的吗?”
她记得妙贞说过写字是件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情,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且一般都要从小练起,因为那时候灵性未被磨灭,更容易练出单属于自己的字体,等到长大了再练,只能模个形状,却是写不出魂来的。
“可以。”
骆千军往后退了半步,示意陶婳走进来,“我教你。”
陶婳一听顿时来了劲,钻进柜台往宣纸前一站,接过骆千军递来的毛笔,摆弄了半天也没摆出骆千军刚刚写字时那好看的姿势。
“要这样。”
骆千军从侧后方靠过来,捏住陶婳的手腕帮她一点点纠正好握笔姿势,“下笔。”
“哦!”
陶婳被骆千军的动作弄得有点慌神,一双眼瞅瞅宣纸又瞅瞅还被握着的手,不知视线该往哪儿放,这会儿听他开口,干脆照着他说的把毛笔往下一放,实则心里连要写什么字都没想好。
好在骆千军也没打算让她自己写,不松不紧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开始在纸上缓缓书写。
写完第一个字时,陶婳便猜到他想写什么了。
陶婳。
他想写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