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屏息等着山海的新世界大姑娘似的开启它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闪亮登场时,龙卷风歇住了。
它将陈签签与赵南风二人都包裹在内,却像是一只饥饿已久的豺狼吃到了草,满脸难掩的失望神色,越发的萎靡起来。
“怎么回事!”张公宁显然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幕,先前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到了腰间,露出整个狰狞柴骨的上半身,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仪容,一脚一个磕绊的跑了过去,指天问地。
不过显然,龙卷风不会说话,只是如海水退潮一般意犹未尽的退了下去。
陈签签被这惊天动地的吵闹又从死亡的拉锯战里回了一丝神,只是浑身依旧使不上劲,只得眨一下眼皮示意赵南风自己还活着,可是,赵南风现在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和恨意冲昏了头脑,压根没注意怀里的人还能动。
陈签签白费功夫了。
张公宁被一个石子绊倒在了地,爬到了陈签签的身边,盯着陈签签的“尸体”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道:“难道……难道你是活死人?!”
活死人?
陈签签心里也吓得不轻,心中忐忑,难道张公宁那一刀就把自己给捅死了?
“活死人?你说她是活死人?”赵南风代替陈签签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他抱着陈签签的手一松,抓紧了张公宁的脖子,陈签签一头磕到了石头地上,痛的心里直骂娘。
张公宁脸憋得通红,眼中却流露出悲愤,鸡爪一样的手猛然将赵南风的手一把扒拉了下去,仰天长叹:“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能着了范灼那个老头的道,功亏一篑啊!”
“话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赵南风不依不饶的又掐住张公宁的脖子,眼球突出,像是随时要将张公宁的脖颈咬断。眼看二人就要打起来,秦谢昌尤其清楚赵南风的脾性,伸手在空中画了一张气符,并指一指,气符就压到了赵南风的身上,赵南风体内本就破烂的元神与施加气符的人几番相撞,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看见自己的手松垮无力的垂下,赵南风心头像是升起了一团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难道这就是弱者最后的下场吗?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颠倒黑白,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屠杀龙族不过是忌惮他们的力量!他们不肯救陈签签,不过是为了将更弱小的兔子扔出去,想去猎打吸引追寻着兔子血味而来的老虎。如果说张公宁是摆在明面上的恶毒,那身后的这群人就是阴险,兔死狐烹不可怕,最让人作呕的是兔死狐悲。哪怕今天就算陈签签与他都死在这里,估计他们也不会出手,只会等到明日风波过去了再假模假样的哀悼一番吧。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伪君子!就连……就连将他一手带大的秦叔叔,都好似一个披着人皮的妖怪,虚伪得让他后背渗出冷汗,赵南风此时进退维谷,孤立无援的在渐渐减弱的海风中像根石柱子,除了傻傻的杵着,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张公宁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整个人精神错乱,一时哭一时笑,让人摸不准他的真实情绪,他口中念咒似的神叨:“范灼啊,范灼,没想到我与你斗了一生,甚至夺舍了我的儿子,可最终的棋差一招,你竟然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个女孩的真实身份,难道这一切早已是命中注定的安排,终究是造化弄人!”
顾子留被张公宁疯癫的模样吓得有些惊悚,她贴在宫越身边,有些迷茫,问:“这是怎么回事,长安她……”长安二字说出口,顾子留就刹住了,躺在地上的不仅仅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同学,更是十恶不赦的龙族——至少长辈是这样教她的。
宫越轻声回道:“小姐不知道也是应该,这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当年上任张家家主与范灼长老因为该不该屠杀龙族这件事上起了很大的争执,两人一度闹到动手,范灼长老始终秉持着‘仁’,认为存在即合理,任何种族都没有权利去剥夺另一个种族生存的权利,而张家家主则认为,龙族的存在与繁衍迟早会威胁所有人的存在,他们就像第一个手持火种的人,始终让人带了几分忌惮。”
两派博弈,最后赢得不一定是真理,却一定是代表大多数人利益的那一方。
“后来,屠龙计划演变成神灭之战,张家家主作为赵焱的副手出阵,名噪一时,彻底跻身鬼蜮四大家族,范灼长老则选择隐退教书,人生浮海,人与人之间谁又难保没有过节,两人都是低调的性子,又各自为营渐行渐远,渐渐这事情也就没人再提……不过刚刚张家家主为何说那个姑娘是活死人,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活死人,顾名思义,死过一遭却又因为一些原因被强行复活的人。活死人多为元神被彻底撕裂保留着肉体亦或是肉体被毁元神却保存良好的人。
前者苏醒后多不能独立思考行动,面容呆滞,而后者只要给他一个正常的皮囊,照样能活泼乱跳宛若生前。
陈签签显然不是缺智慧短灵魂的那一挂,她灵动的很,给她一个杆子她就能撬动整个宇宙的那种活力四射。
只是,谁会复活一条已经死了的龙?
好戏也算落了幕,一些本来打算逃跑的小家也不打算逃跑了,本来听张公宁吹牛还以为真能看到这传奇山海的真面目,没想到一番闹剧后连个屁都没看到,为首的小家家主抹了一头的冷汗,刚要开口,却被一声绵长的呼喊声给打断了。
“安——安——”
陈签签听到这个称呼恨不得鲤鱼打挺跳起来甩于时务一个耳刮子,只可惜力不从心,她依旧安详的躺在地上装她的死人。
于家大公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乘坐着一顶金镶玉的云轿,缨络柳穗相碰一路叮叮当当的落到了众人的面前。于时务人高腿长,一步跨出了轿子,一双眼睛焦急的巡视了四周,发现他的“安安”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一副我已仙去的模样。明明离陈签签还有几米,于时务的腿就不听使唤的跪倒了地上,以头抢地痛哭:“安安呐——安安!”
——站在秦谢昌身边的于家家主脸一阵青一阵白,知道的兴许会说于家公子重情重义,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于时务死了爹。
会看脸色的一位小家家主见局面僵持不下,忙提议:“我看事到如今张家家主也没有什么想展示给我们的东西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这个小家家主话一出,众人立即明白了话里面的含义,根据赵南风先前所说,他是被张家一个修为极高的人给打了个重伤,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说明这个人现在指不定藏在哪里。
“吕家主此言有理,不如诸位来我府上一叙,正好于家离这块也算近。”于廉的神情总算缓和了点,大步流星将于时务拎着耳朵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不要在这里给我现眼!要作妖回家里作去!”于时务被拎的疼了,嘴巴一抽抽,于父又心疼的松了手上的力道。
儿女都是债,老来得子的更是高利贷。
伴随着张公宁轰轰烈烈的闹剧落寞,几位有头有脸的家主共同决定带张公宁和陈签签的“尸体”先回于家,秦谢昌拎小鸡仔一样拎起赵南风的后衣领,神情难看道:“回去再说。”
赵南风的脸色如死灰一般的难看,没人注意到这个少年深藏起了自己的气息,赵南风体内气门疯狂的激荡自己原血,原血如同一块巨大的璞玉,他年仅十六岁修为则化作一把细小却足够尖锐的刀,试图在璞玉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不知死活。气门每撞击一下,赵南风的元神就像是被人用重物活活撞击一次,这种疼痛让他出现了短暂的昏迷,脑中走马观花似的想起了那日陈签签赶他走时的情景,他不傻,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有意想要救他?紧接着,脑中又浮现出梁秦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他从未见过修为如此高的人,如果梁秦的修为是一汪海洋,那他的修为就是沧海一粟。
呵,天才少年?
赵南风脑中突然想起梁秦嘲讽的一句话。
对啊,他算什么天才少年?
坐井观天的自己竟然还妄想去通过神之试炼。
赵南风,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气门总算找到了突破口,一刀插进了璞玉内,原血本该细心锻造,此时却被他别人强行放出,就如一个身上冰寒的旅人,本是贪图屋中微弱的火光,几次添瓦加柴后却反被焰火扑噬,疯狂的原血溢出,彻底不受修为控制,游走在赵南风的筋脉里。
等到秦谢昌察觉到不对劲,一切早已成定局。
赵南风走火入魔了。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修为,少年早在瞬间脱离了秦谢昌的手掌,身形一闪,便到了岸边的一块高石上,赵南风衣着凌乱,神情倨傲的俯视众人。他的眼下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抹淡淡的青灰,显得整个人疲惫而脆弱,若不是强压在众人身上的煞气,光看外表任是谁也想不出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强大的真元。
“南风!”
身边修为低下的小家族的人一早就被压得东倒西歪,只留了几个大家族的人还能同这股邪门的煞气抗一抗,秦幼温一边凝聚真元同父亲一同抗住这煞气一边冲赵南风劝慰道:“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吗?不是我们不想救陈姑娘,只是……”
秦幼温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因为身上的煞气又重了几分。
这是什么样的修为,秦幼温心中想,她太了解赵南风了,他的天资是高于众人不假,可短时间内提升这么多,一定是破了原血的禁锢。
得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他以冲破原血也要让这里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师父……”就在秦家众人忙着对抗新出炉的大魔头时,秦家小公子秦言止跌跌撞撞的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满脸的不敢置信,秦谢昌双手腾不开,只得怒道:“言止,快回来!”
言止二字像是吹进赵南风耳中的一缕春风,在众目睽睽下赵南风身形一顿,众人刚松了口气,再一看,赵南风已经不知道哪去了。
像是一阵风,人走了,却把新一轮的忌惮与不安卷进了诸多世家的心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个活死人陈签签,刚到了于家,就开始专心讨论起张公宁事件的后续和赵南风起来。
而就在父亲与众人讨论的时候,于时务偷偷的上了云轿,将陈签签的“尸体”给偷了下来……
一介天才少年如流星陨落,让人痛心疾首之余还生了三分后怕。秦谢昌本就为四大家族之首,又与鬼蜮机构素来交好,张公宁被强行收监,而张家宅子,则被以秦谢昌为首的几大家族一窝端,秦谢昌救出众多被囚禁的张家弟子,张家家主炼药蛊修尸道的事传言彻底坐实,顾子留跟随在宫越身后在张宅四处寻找顾子君的下场,可与顾子君一同神秘失踪的,还有赵南风口中那修为绝顶的人。
唯有张公宁,秦谢昌领着顾家人去质问顾子君的下落,鬼蜮机构用了贴附了术法的千斤锁链将他牢牢拷住,在天监处里里外外设了十道关卡,可张公宁却云淡风轻的像是事不关己,本就瘦的和骷髅一样的身体越发皮包骨起来,脸上的灰败之色像是不久于人世。任凭秦谢昌与顾家人怎么威逼利诱,他依旧像是一只河蚌精,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们如跳梁小丑一样气急败坏。
事情过了约一个月,张公宁在监牢里暴毙身亡。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以前在张家显些丧命的门生和已经丧命门生的亲人自发的寻来了天监处,在众人的唾骂中,天监处“贴心”的将张公宁的尸体吊出来给众人指骂,好像张公宁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不配下葬,活该如此。就在众人义愤填膺之时,一道灰色身影从人群中一闪而过,天监处管事的小伙眼尖,只觉得此人的衣着分外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刚想问身边的同事,却被一个坐地嚎哭的大妈撞了个满怀,不知谁率先突出天监处的重围,身后的人纷涌而至,你一脚我一脚将倒吊在绳子上的张公宁踢得脑袋开花。小伙搔搔头,暗骂了一声刁民,赶紧上前维持秩序。
也就是这时,他想起了那个灰色身影在哪出现过。
张公宁死的前一天晚上,一个男人曾来访过,他浑身蒙的严严实实,头戴斗笠。只有略带沙哑的嗓音表明他可能是个中年男子。
他手持着上级令牌,没人敢拦,管事的猴精,觉得此人有些问题,又不敢拒绝,就叫小伙带他去,进了最后一层关卡,男人就停在了原地,小伙本来想催促他,谁知道刚一伸手,自己就晕倒在了地上。
见他彻底昏了过去,男人才坐在张公宁的对面,像是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一般。
“你炼了转生术。”男子笃定的口气。
张公宁低低的笑着。
“下一个是载体是顾家那小子吗?为何不选赵南风,要论载体没人比他更合适,没想到赵焱那蠢货窝囊了一辈子,却生了个这么成器的儿子,真是世事难料。”
“赵南风的元神太过强大,我余下的时间不足以让我慢慢熬他,倒是你,恭喜啊,如今得偿所愿了,鬼蜮第一世家的宝座还坐的稳当吗?”
男人听闻斗笠微微前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秦谢昌!
秦谢昌听闻冷笑一声:“师弟,那龙族的小丫头已经没用了,在你转生的这段时间里,你要不要同我说说你还有什么后招。”
“后招……”张公宁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师兄,倒是你,过刚易折,所做的一切都太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