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签签此时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东西”的话,虽不至于晕倒,但是最起码能飙出一顿海豚音。
她不是没看过那种长相粗鄙的恶灵,有些恶灵眼球都要倒挂到肚脐上去,看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可恶灵之所以长得恶心,一是因为大多数越是长得丑的恶灵就越是身无长技,只能靠脸吃饭,二是因为她每次看到恶灵时身边都有人陪她。
一个人看到是害怕,两个人顿时有了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大无畏感。与其是面对那些未知的东西,她更愿和丑到伤眼的恶灵打交道。
而如今她的身后,一个透明的玻璃橱柜里,一张长满了尖锐的森白獠牙正滴拉着口水透过窗户同她打招呼。
陈签签在刚想转头的那一瞬被村长叫住,如今她正抱着头看着那个面孔灰败的男人,不知为何,他的脸竟像是有了血色,捻木珠的手更加飞快了起来。
“好……好了没?”陈签签咽了口口水,心中五味陈杂。她身后的獠牙微微一滞,像是被制服了一般,慢慢阖起了大嘴唇子,将獠牙收了起来。就在一切慢慢恢复平静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竟是那赶牛车的老汉。
“村长,好了没啊?乡亲们都等着开饭呢!”
“是啊,是啊,都等着开荤呢!”
“真没想到,竟然有不要命的普通人送上门来,真好,省的我们去外面抓了。”
“估计那两个修道的还在路上绕着呢,可惜了可惜了,要是那两个人也是普通人就好了,真想把那个男人拉来先玩弄一番再吃掉……嘻嘻……”
“村民们”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血腥,陈签签腿一软,显些跌倒在地上,她看着眼前的“村长”,原来妖异的并非泉山,而是这个村里的村民!村民们并非讨厌修道之人,而是出于本能对修道之人的畏惧!
可她没有发现这里村民的异状也就算了,为何景颜的父亲来这里时也没有发现?
陈签签的脑子像是装进了一团浆糊,还没细细去想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就被村长从墙边拉了起来,往屋里奔去。
里屋除了四面的水泥墙便是一张灰扑扑的床,床上薄薄的一层床单,“村长”将床单一掀,下面是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快,快进去,等他们发现异常冲进来抓你,那就迟了!”
眼见外面的敲门声愈演愈烈,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陈签签纵身一跳,跃进了地道里,“村长”紧随着陈签签的步伐,也跳了下去。
这是一块极短的地道,陈签签的屁股刚落了地,“村长”的屁股就从上面跌了下来,陈签签连忙一滚,堪堪避免了他的屁股坐到了自己脸上的悲剧。这一摔大概跌的不清,“村长”摸着自己的屁股面如菜色的“唉哟”了半天,看的人很过意不去。
“村长……”陈签签刚要开口,就被截了胡,男人青黑的眼瞠看着格外悚人,霍云怒道:“不要喊我村长,鬼才要做这鬼村的村长!”
……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漆黑的地道中往前走,陈签签听着霍云将一切娓娓道来。
事情约发生在五年前,霍云与父亲相依为命在这泉知村,少年热爱旅游,热爱画美女,热爱一切新鲜事物。年纪小的人在家呆不住,也为了生存,霍云隔三差五就会出山一趟,借此游历机会涨涨自己的见识。
那是一次他极为普通的一次出门,如往常一样,他趁着父亲还熟睡的时候悄悄带了行李,趁着天蒙蒙亮去临近的一个镇子上逢会,顺便看看自己前些日子画的画能不能卖些钱,兴许真是他时来运转,他画的赛金仕女图被人高价买走,拿了钱财他忍不住在镇子里呆得久了一些,又为父亲采办了一些衣物,这才兴冲冲的回了泉知村,等他一回来,却发现村子接连出现几件怪事——他爹没了。
霍父不比霍云,是个本分到只会种地的汉子,一生老实巴交只认死理,认为勤勤恳恳的种地才是真理。霍云深知自己父亲的性格,就挨家挨户的敲门问道:“你们看见我爹去哪了吗?”
没有人看见。
霍云是他爹带大的,不能不找,又是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他揣了行李,要去找他爹,刚路过他家后院,第二件怪事发生了——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红衣小孩正蹲在他家后院挖土,边挖边唱到:“月弯弯,银钩钩,太阳出来笑哈哈。好伯伯,白面皮,到嘴吃来甜香香。”小孩的唱腔阴森,更像是在鬼哭狼嚎,霍云心下诧异,刚要走进,却看见小孩从土里拽出了一只手,放到嘴里大嚼特嚼,时不时还发出咂嘴的声音。那冲击力自然是吓人的,霍云当下后退几步,逃命似的滚进了自己的家,将门栓锁上,把自己关在了里屋直到了太阳悬空至正午了才敢出来。
村子里闹鬼,霍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村长,上一任村长是个同他爹差不多年岁的男人,前年刚抱了儿子,正是春风得意时,霍云心事重重的到了村长家,发现他家大门大敞,也没有在意,以为人在里面吃饭,便径直走到了里面,边走边喊村长,却不想刚到了里屋,便与今早蹲在他家后院的小孩堵了个对面。如今小孩笑语吟吟,正仰着脸看着他,两个小揪揪在他的脑袋的两侧像是一对耳朵。他裹着自己的手指头满脸的天真烂漫,可霍云却分明看见顺着他唇边流下的口水!
一连撞到了两次,霍云也怕了,他不敢再去找任何人,趁着天还没黑拿着锄头将自己家后院给刨了。
——果然,尽管脸上已经浮现出大大小小的尸斑,手也少了一只,但是刨出来的那个确实是他父亲的尸体。
昏暗的地道中两人的路总算走到了头,陈签签顺着梯子开始往上爬,心里猜测,霍云遇到的应该就是已经变成小鬼的灵童。
霍云接着说道:“我将父亲刨出来后没敢声张,只是将他的尸体藏在了家里,我本来还抱了一丝期望,想着村里的人都是无辜的,我要去请人来救他们,于是趁着天黑,我离开了村子去了离泉知村最近的景庄。”
“你去过景庄?”
“呢。”霍云答道:“等我见到了景庄主并且秉明来意后他将我训斥了一顿,说我们泉知村的人都不知好歹,明明是我们先赶他走的,现在为何又来讨好,分明是居心不轨。我当时疑惑,就将来龙去脉都问了一遍,才得知,我父亲在我离开家去逢会的时候也来过一次,而那次他是为了村里丢失的孩童。”
所有的一切都被串联了起来。
先是小孩的新坟被刨,后是村里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失踪,众人估计也察觉到了此事不一般,商议之下决定让霍父去景庄寻个高人来解决。而就在霍父去找景庄主的这段时间内,挨家挨户的孩子又都回来了,而且变得很奇怪,奇怪到让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导致村民们从心底忽视了这个问题,这才合伙将好心前来的景庄主给撵走。
五年……陈签签心中一阵不好的念头闪过,鬼灵可是需要吃饭的,而且吃的可不是人吃的大米饭,而是得吃正儿八经的人肉,人肉吃的越多,它的能力就越会增强,特别是刚出炉的小鬼灵胃口最大,既然那鬼道将他们炼成鬼灵后没有立即带走,那他们吃的是什么。
陈签签问霍云后,霍云沉默了一会,说道:“谁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生存下去,于是那几家就联合了起来,将村子里没有孩子的那几家吃了,吃完了后那些孩子还是饿,饿到哭,父母们就剜了自己的肉给孩子吃,那些东西怎么会懂可怜天下父母心,一闻到血肉味就止不住的发疯,最后等到村子里的人都吃完了,一个男人才过来带走了他们。”
陈签签爬出了地下,一屁股坐到了空地上:“什么男人?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霍云也爬了上来,做到了她的旁边,摇摇头:“没有看见,但是那些东西看见他都很听话。乖乖的就跟他走了。”
那个男人一定就是鬼道了!
陈签签平地一闪,她不练武,以至于这一闪闪的毫无水准,基本算是在平地上滚了三圈,才僵硬的躲过了霍云的短刀。
“霍村长,这就没意思了吧!”陈签签与霍云拉开距离,冷然道,幸好她对此人一直有提防,不然今日真要做命丧刀下的孤鬼了。
霍云本身青灰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杀意,像是孤鬼索命,他细瘦的胳膊吊着那柄短刀拎到舌前舔舐,霍云细长的舌头黏腻的在刀上游走,一双浑浊的瞳目直勾勾的盯着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他让她不要回头看玻璃柜里的东西时。在他面对门口村民的喊声却救了她时,在他与她将村里发生的事情却唯独漏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时。
故意假装要救她、故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争取她的信任,将她带到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然后独自一人细细品尝。
如果自己是猎物,那摆明了,眼前的男人想要独占她!
“怪不得能当村长,怕是那一窝子鬼村民都没你聪明吧!估计现在还在你门口杵着,等着他们亲爱的村长施舍点肉给他们呢。”陈签签讽刺道,左手滑倒了右手的袖中寻找刚上牛车时赵南风塞到自己袖里的东西,坏人大多死于话多。霍云也深知这个道理,冷冽一笑,拿着短刃向陈签签冲了过来。男人不高不壮,速度奇快无比,陈签签暗暗骂了声娘,爬了起来,将手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往霍云刀刃上一摔,自己抱着头跑了。
赵南风给的东西撞到了刀尖上,平地掀起一阵小型龙卷风,紧接着就是一阵短兵相戈的打斗声。陈签签透过指缝,正好对上赵南风斜睨过来的目光,他以古肠剑剑鞘相抵,将短刀架住,一脚踢在霍云的膝盖关节,霍云下盘不稳,跪在了地上,赵南风反手一张符按在了霍云的额头上,先前还拿刀砍人的霍云立马没法动弹,一声不吭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看。
原来赵南风塞给她的是召唤符。
不管如何,自己因为赵南风捡回了一条命,陈签签也不好再生气,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手刚要搭在赵南风的肩膀上,却被他一个拦腰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赵南风头埋在陈签签的头发里,闷闷的说道。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陈签签心里想道。
眼前并非花前月下争个对错的好时机,两人将霍云一捆,照着先前来的地道原路返回,有了赵南风在身旁,陈签签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走在前面开路。
原来,陈签签走后,他们在黄坡小道上走着走着竟然误入了一片森林,哪还有什么村落的景象,赵南风当即反应了过来,他们中了别人的幻术。等二人闯过森林时,赵南风便被召唤符给叫了过来帮陈签签挡了一刀。
“那景颜呢?”陈签签问道。
赵南风:“放心吧,我刚开始就同她说过了,如果我突然消失了,她就继续往前走,如果这个村子真的有危险的人,我应该一早就能感觉得到。”的确,如果真如霍云所言,那村中剩下的应该尽是些吃人的野鬼罢了,对于修道之人并没有什么威慑力。等到陈签签领着赵南风和不能动弹的霍云原路返回到了村子里时,陈签签发现所有“村民们”都被景颜捆在了一处,就连老农赶车的那头牛也是被捆在一处,景颜一只脚踩在他们身上,一副好不威风的模样。
孤鬼们被绑在一处起先是“哎哟,你踩着我脚了。”“你碰着我屁股了。”诸如此类的话,而后见了与他们同样狼狈的霍云不禁落井下石笑出了声。
“村长你怎么也这样?”
“看来你也没有吃到肉嘛!”
“老霍要饿肚子咯!”
……
赵南风先前听陈签签在地道里说过一遍,只有景颜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陈签签便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告诉他们,谈及老霍时,她说道:“老霍应该就是霍云的爸爸,也就是我在屋中看到的被关在橱柜里的那个‘人’,所有的村民都死了。只有霍云一个人留了下来,我估计也和他脱不了关系。”景颜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里面正是先前在陈签签身后张大嘴巴伸出獠牙的怪物,如今被关在了瓶子里,倒也不算安分,一直试图用大门牙咬瓶子。
“你说的是这个吗?”景颜摇了摇瓶子,瓶子一晃,里面的东西自然站不稳,立马摔了个狗吃屎。
“嗯……”陈签签点点头,这样关起来到也没那么可怕了。
“这个是尸鬼,修尸道的那些下三滥喜欢炼这些玩意,恶心死了,也不知是谁将他爸炼成了这么个玩意,看着都恶心——不过,这个东西倒也有个用处,他除了吃人肉还吃这些孤鬼。”
被绑在一处的孤鬼见景颜掏出瓶子,果然个个心惊胆战,脸色发青,一时间竟也安静了下来。
这也不难解释霍云为什么一个普通人住在鬼村却也安然无恙了。
“说,是谁帮你炼的尸鬼?”陈签签半蹲下来,将瓶子放到他的面前,又摇了摇:“如果你不说,我就让人把你爹砸烂。”
这世间最伟大的是亲情,最卑微的也是亲情,那些拿自己的命换孩子的村民如此,霍云也是如此。终究不能悟彻,让最牵挂的那个人安心的走。
这时,霍云的嘴角微微一牵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出来。
像是风吹银铃,百蝶过阵,一阵“叮叮”声从远处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