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好久,清河才慢慢的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谷庄,旁边的昌黎正担心的看着她。
清河向他笑笑,示意自己无事。
“那你说说,你姐姐有什么原因。”
清河刚说完,佑圣的脸立马垮了下来,他忧郁的看向刚刚的绿植,问清河:“你上次来我的府邸时,有没有发现我家的院子里尽是这些绿萝?“
都道玄天上帝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与如今的妻子鹤寒仙子相敬如宾、琴瑟和鸣,诞下一双儿女,好不羡煞旁人。若是硬要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便是二位仙者是于下界相识,相依,没有寻常婚假的媒妁之言,礼成大典,简简单单相濡以沫共食人间烟火了好些年,传二人如修道士般结成了道侣,一同斩妖除魔,在人世匡扶正道。
虽不合礼数,可谁又在乎呢?照样惹来一群尚未婚嫁的女仙的羡慕,都纷纷投入下界试图也如这样寻一段美好佳缘。
“传闻永远是传闻。他们二人一个为名,一个为利,狼狈为奸,干的都是些猪狗不如的事情!”佑圣一拳砸在廊边的石柱上:“我曾拿了父亲的海楼镜窥过前尘,我所说的绝无半分虚假。”一叶叶的枯树叶纷纷扬扬的自三人头顶洒下,像是旧事印在了泛黄的书页上,纸张薄脆的让人只得小心翼翼的探寻。
春光阁。
“常记得碧梧桐阴下立,红牙箸手中敲,他笑整缕金衣,舞按霓裳乐。到如今翠盘中荒草满,芳树下暗香消,空对井梧阴,不见倾城貌。”
台上女子身着轻纱,一双杏眼低垂,挺鼻翘嘴,鼻尖一点小痣,好似出水芙蓉,俏丽嫣然。白纱水袖压出纤瘦的手臂,姣好的身材无一不让台下的男子疯狂,她指指丹寇在琵琶上轻拢慢捻又复挑,声音仿若柔肠千碎,字字珠玑入人心,与风尘模样无一不符,好似偶然间沦落烟花巷的小女子,倏忽间被捉入鸟笼的金丝雀,等着人来拯救。一时间竟让这台下男子都听的有些痴。
而这众人中最为惹人显眼的则是一坐在顶边上的男子,他身穿紫色广袖锦袍尽显贵气,一头黑发高束脑后,男子神情倨傲,眉眼飞扬,额间一点朱砂,眼眸闭合之间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加之坐在暗处,显得整个人面容更为阴蛰。
“乱洒琼阶,水穿宫漏,飞上雕檐,酒滴新槽,直下的更残漏断,枕冷衾寒,烛灭香消。”
男子手指轻点桌面,口中也随着这“咿咿呀呀”的曲子哼唱。
一曲罢毕,女子款款的下台,台下人头攒动,纷纷掷出银两要见绿萝姑娘,老鸨与几个小倌站到高处,喊破了嗓子才堪堪将场面给压了下来。而本坐在顶边上的华服男子,便在这时,由一丫鬟悄悄带进了后台,掀帘入门,直直进了绿萝姑娘的屋。
绿萝早已换下白纱,穿上一身火红的朱纱,衬得她肤白如雪,等到玄天到了绿萝的门前时,她已倚在门前,一双杏眼正斜睨着看他,都道青楼女子最擅用眼神引人,她带了些许不屑的眼神与收放自如的风情,最让人沉沦——
几乎是瞬间,玄天抬脚之间将屋门关上后,便覆上了她的唇,为何每次看见她,都会不能自已?
玄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脸,明明场面是如此的香艳,可为何他还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与那一丝丝的得逞。
仿佛他与她那些花钱买她身体的恩客并无二样!
“玄天……”
她冰冷的指尖摸上他的脸,他侧头拒绝,反而一手捏住她纤细的脖颈,绿萝的脸转眼就被勒涨得通红,仅是如此,她却没有半分反抗,他又加大手中的力气,她不怒反笑,一双杏眼弯成月亮盯着他,像是已经将他看的透彻。
像是被人临头浇了一盆凉水,他猛地推开女子,自行坐在了软榻上。
绿萝坐在地上,玄天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眼里,多了两行泪水。
他的手覆上她的面,轻轻为她擦拭那两行泪。
“你何时带我走?”女子伸手将他的手拿下:“鸨母说了,若是我再不接客,她就要让人强行将我捆在床上了。”
绿萝爬到男子的身边,眼中满是期待,她摇着他的手臂,乞怜的模样惹人心疼:“我求求你了,你不是神仙么?将我带出这个烟花之地就好,绿萝不求名分,只想离开这,神仙,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说完,绿萝赤身伏在了踏上,重重的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她还要再磕,玄天将手垫在她的头上,他又岂非不想带她走?若是可以,他做梦都想将她带到天宫,她像是他的瘾,他戒不掉。
可是若是让父亲与西天那帮食古不化的神仙知道了他与凡人私通……
被剥去上神之名不说,估计还要受天雷之刑。
更别提父亲为他精心求来的那桩姻缘,那可是与少昊天帝和瑶池圣母的女儿。
他捏住绿萝的下颔,强迫她与他平视,论姿色,她并非最美,天宫之上美丽的女子大把,等他日后成了上神,如她一般的通房女子要多少有多少,又何必在现在冒这个风险?只是他一与她清水似的眸子对视,他的心就会发软,像软糯的糕点,任由她摆布。
“明日丑时,我来接你。”
听到这句话后,女子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又给玄天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他向来不会食言,果然等到次日的丑时,一厢软顶红轿与百名接亲人准时站到了春光阁的门口。
而排头之人身穿一身绯红喜服,身下骑着一匹白色骏马,举手投足之间温文尔雅。
绿萝认识他,城中首富晁淳,若她没记错,她与他应并无瓜葛,她的恩客寥寥,他绝非其中一个。
见她错愕,晁淳扶她越过春光阁的门槛,在她耳旁告诉她:“是玄天君让我来的。”
绿萝听了满心欢喜,随晁淳的马去了晁府。
在玄天的安排下,她与晁淳成了亲,成了他第十八房妾室,晁淳家财万贯,品相不俗,府内姬妾成群,自古风流才子爱美人都是一段佳话,旁人只当春光阁的头牌被首富给赎了去,虽闲言碎语说了一阵,但也只是说了一阵,过了一些时日就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去。
开始的时日玄天来的勤,他入晁府如过无人之境,正如他所想,日日与她醉生梦死。
约莫过了第二年春,绿萝惊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烟花之地的女子在第一次之前便会被老鸨强行喂下无法怀孕的药,以保证这辈子都不会被孩子所累,再者,生过孩子的女人就如破了洞的衣裳,没有恩客会再愿意为她花银两。
而这个孩子,就如天赐的宝贝,让她本已经灰尘仆仆的心中渐渐有了光亮。
对生活,她慢慢燃起了一些期待。
另一边,少昊天帝之女龙吉在与玄天大婚前些日子逃婚下凡,她贵为整个天宫公主,又是天帝与瑶池圣母的掌上明珠,身份尊崇,饶是知道玄天与父亲二人面上无光,天宫中也无一人敢说龙吉公主的是非话。
只得好声安慰玄天父子。
玄天父亲本乃低贱的东海鲛人一族,入赘东陵圣母之女巴兰仙子,仰人鼻息数千年,好不容易如今儿子长成好苗子,才华横溢,被众仙力捧,又等到妻子圆寂五行,如今本以为靠着儿子可以在天宫翻身,却不想一场梦过终散。
少昊天帝自觉有愧,但又不舍责罚龙吉,本想将此事草草结过,敷衍了事,却不想事后玄天危言正色:“天帝下旨,龙吉公主却置若罔闻,无视天规度法,若这次天帝不罚,一伤众仙家的心,二来怕是日后将没人把天帝的话放在眼里。”
少昊勃然大怒,本想斥责玄天,可玄天所言句句属实,干脆放和了声音侧面问玄天有何别的想要娶得女子,龙吉任性妄为,并非他的良配。
玄天本就对那传闻中性格暴戾嗜血的公主无甚好感,既然如今天帝要做人情,他岂有不受之礼?
“玄天,私已倾心青华大帝之女鹤寒仙子。”
鹤寒仙子,品貌身世俱佳,其父青华乃上清天三上神之一,品阶极高,鹤寒本是琼楼弯月,水中倒影,可经由少昊做媒,玄天处心积虑的靠近,堪堪几年之后,二人便在众仙的祝福下大婚,场面金碧辉煌,百鸟齐贺,展翅高翔。
莲本不可就近亵玩焉,婚后不出几年,玄天就发现鹤寒让他难以忍受的缺点。
她像是一个嫉妒成狂的妇人,稍是他与哪个貌美的仙子说些调情的话,待到第二日,那名仙子便可能被割了舌头或是剜了双目,玄天日日在府中堵得胸口发闷,索性趁鹤寒不在的日子里下凡去寻乐子。
再次故地重游春光阁时,玄天才想起绿萝的存在。
几年未见,她会不会已是白发的妇人?
刚进了晁府的大门,就感到一股轻灵的仙气将晁府包围,玄天心里微微一动,进了府里,哪见什么仙人,只有一身形清瘦的垂髻妇人与一清秀女童,正围着一株绿萝闲聊。
她已不是往日一颦一笑都能勾起他内心最原始欲望的那个女子了。
她笑容温婉,举止娴静,几年的深闺生活竟将她的风尘洗净,重染了些许大家闺秀的气质。
女子不知和女童说了些什么,女童笑得花枝乱颤,一扭头,对上了他的眼。
那双杏眼,那鼻尖上的小痣……
与她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