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撑了一个时辰,云清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带我离开了城主府。我佯装浑身不适,半靠在云清的怀中,虚弱离开。然在半道上,与一人擦肩而过时,我竟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有些熟悉。
对了,那日我初入白雪城,城主府遣了大批的阴兵前来捉拿刺客,彼时那刺客亦是这般与我擦肩而过,我记得他的气息,也记得他的眼神。
“怎么了染染?”云清见我顿下步伐,浅浅问道。我摇头,“没什么,遇见了一个熟人罢了。”
回到驿馆后云清便运功给我解着体中的酒力,我闭紧了双眸,额上敷满了汗珠,酒力在我的体中徜徉,全身浑然无力。凉意在我的背后游弋,也仅仅是半刻钟的功夫,他便驱散了我体中所有酒意。
他收回灵力,接住我疲惫倒下的身子,怜爱道:“可好受了些?”
我趴在他的怀中,点头轻声道:“好多了。”
以前我从不敢用灵力来压制体中的酒意,正是因为害怕没有灵力的束缚后控制不住那些酒力,所以索性便让它一早难过难过,免得后来生不如死。
他柔柔的抚着我鬓角墨发,心疼道:“以前惯爱喝酒,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喝酒都能将自己弄成这样。”
我擦拭掉额角的汗珠,躺在他的腿上闭眸笑出声道:“可能是因为有你在,今日我便放开了多喝几杯,起初有灵力压着,倒不感觉难受。我这样,是不是应了那个词,自作自受。”握住他的手,枕在头下。“以前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喝酒是为了找乐子,后来有一次,我日日饮酒,身子又受了重创,饮酒饮伤了,就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打那时候开始我就有这个毛病了,不过要说何时开始严重的,大抵是在那之后我还是自不量力的沉迷饮酒,直到满身仙骨俱碎,阎君将我封在了冰川中整整一万年,苏醒后,就再也不能碰酒水这东西了。”
他满是柔情的抚着我的容颜,闻言细语:“本尊的染染,受了不少苦。”
“受苦?”我嗤笑道:“我不觉得那苦,只觉得心疼罢了,我这条残命,是师父救下来的,阎君尽心护我万年,才有了如今的我。在冥界任职后,我便没打算再离开了,就当是还债……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喜欢喝酒啊?”
指腹滞住,他缓而拂开广袖,大手握住我的肩膀,靠近我的耳畔,低吟道:“听阎君说的。”
我恍然的点了点头,“这样啊……”
风扬起红纱帐,堇色帘幔外的烛光影影绰绰,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子夜时分,窗外掀起了一阵凉风,烛火葳蕤,灯笼摇曳声吱吱不平。我警觉的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那瞬,云清及时将我揽入了怀中,微微阖目,柔声道:“别怕,我在呢。”
我怔了怔,窝在他的怀中安静不动。以前,从没人这样和我说过……千万年来的孤寂生活,我早已习惯了日日提心吊胆,只要有人靠近半分,我便能立即察觉。可与他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有他在身边,我便再无须过这样的日子。他给我的安全感,无人能替代。
轻轻往他怀中蹭了蹭,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
须臾后,阴风吹开木窗,屋顶窸窣声传入耳廓,我紧了紧眉心,不动声色的往他怀中再靠近些。脚步声渐渐逼近,黑影落在重重纱幔外,许是以为我们喝了安眠散后不省人事,因此才敢如此大胆的靠近我们。
一缕凉风抖擞窗外竹痕,黑影自背后取出软剑,剑光凌厉,映在朱红色的纱帐上。
那人缓缓提剑走来,小心翼翼,伸手撩开帘幔,步伐顿在了我二人的床前。静了良久,挥剑朝这边砍来。
我抬手便接住了她的刀刃,睁开眼睛坐直身子,挥手便将墨色衣衫收了回来,披在肩上。手上用力,刺客的软剑便兀自朝着自己反弹了去。黑影后退了两步,仓皇抬头。我瞬间转移至她的身后,她惶然寻着我的身影,眼前不见我,便警惕的转过身子。
屋中灯盏自行燃起,我披着墨色外衣看她,面上遮了张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杏眸,虽是将自己包裹的严实,但对于朝夕相处的熟人来说,也是一眼便能瞧出了她是谁。
我拍了拍手,悠然道:“半夜来闯别人的房间当刺客,你可真是大胆,这驿馆把守森严,就算你现在就逃,也没有多少希望,能够逃出生天。”
她双目凛然,五指握紧了剑柄,自知没有退路,只好选择与我拼一拼,压沉声道:“少废话,拿命来!”
软剑破风飞过来,云清慢悠悠的披了件白衣起身,拂袖便撩开了重重纱幔,半倚在床前,淡淡道:“此等小事就交给夫人了,为夫等夫人速战速决。”
我侧身躲过锋利的剑刃,五指恰好捏住了剑身,勾唇道:“夫君且等等,片刻便好。”
用力收臂,她被强行往我这边带了过来,我乘机抓住她的手臂,软剑从她手中掉落,我反手便压住了她的肩膀,不容她动弹半分,她用力挣扎了两番,但皆是徒劳,我得意的笑道:“你家主子没与你交代过,本君是修炼几万年的鬼仙,同我打架,要多加小心么?”
她挣扎不动,闷哼了两声,我故意将手指隔着面纱贴在她的容颜上,三分戏谑道:“不知这面纱之下,是何等的倾国容颜,本君,倒是好奇。”
作势要去揭她的面纱,她果然慌了,费尽全力欲要挣扎开,我顺手放了她,有心要留她的性命。不过她非但没有领情,还凝起掌风,朝我重重击过来,我轻易躲闪开,一掌落在了她的背上,她顿时吐了一口鲜血,踉跄摔倒。
“君上!”令影闻声带人破门而来,见屋中多了个蒙面人,立即下令道:“来人,拿了她!”
她脸色登时煞白,瞬息间化为红光朝窗外逃去,令影亦要上前去追,我抬手挡住他的路,道:“让这些阴兵去追便好,你回去休息便好。”
令影不解:“君上……”
“是自家人,跑就让她跑了吧,不必将她赶尽杀绝,不然以后就不好玩了。”
令影犹豫了甚久,确认无事后才俯身一礼:“是,属下告退。”
门被重新带上,我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随手丢在桌子上。云清朝我伸手,唇角带笑淡淡道:“有妻如此,看来本尊这后半辈子便无忧了。”
我拢着衣衫朝他走了过去,不明道:“怎说?”
他一把将我扯进了怀中,顺便抬手施法熄灯,轻易的一翻身将我压在了床上,玉指捋着我散乱的青丝,似笑非笑的道:“可以让为夫多吃软饭,无后顾之忧了。”
“是么?”我羞涩的推开他的脑门,心跳加速道:“好了,不会有人来了,我们该睡觉了。”
他不仅没放过我,还贴的更紧些了,腾出一只手撑在额角,抚着我的脸颊谆谆善诱:“确然不会有人再打搅我们了,嗯,染染想不想,要个小少主?”
“小少主?”我哽了哽,半晌后才反应明白过来他的意图,搂紧了我的小被子怯怯道:“我,我自己还是个小少主呢……”
“夫人长大了,无须再做小少主了,不如,你我顺应民心?”
“嗯?”
猝不及防便被他吻住,他单手掀开了锦被,熟练的解开我的衣衫……
一夜风凉,他的气息萦绕在我的唇边耳畔,似是春雨洒下,滋润万物。
翌日早晨,夜里遣去捉拿刺客的阴兵回来复命,如我所料,红宁此人多少还是有些功夫的,普通的阴兵鬼差于她来说还是容易解决,在他们的手底下逃跑,还有三分胜算。阴兵没捉拿到刺客,颤颤巍巍的前来与我复命,我敷衍的责备了几句,后面便不了了之。左右,是要装一装样子。
一日没见芊芊,她安分了许多,听说她这几日生出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念头,比如想要去南海拜慈航真人为师,从此遁入空门做个没情没欲的尼姑啊。再比如想要出门周游三界,修身养性再不涉红尘啊。总之就是不愿再见到子玉了。
写给长穹上君的书信已经来来回回写了无数次,可每次都觉得少点什么缺点感情的,废弃的信纸扔了满书房,我去时她正咬着牙在写不知第多少封的书信。
我俯身捡起了一团子废纸,徐徐展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当真是不敢恭维。
“白姐姐你来了。”她见到我不像往常那样开心,颓废的托着脑袋,一只手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个四不像的图案。
我走近她,拿过案上一张笔墨未干的信纸,饶有兴趣道:“你要,去周游三界?”
她长叹了一口气:“可我现在又想去南海了,听说慈航道人手下的弟子伙食都不错!”
我笑道:“不过慈航道人专研佛法,收徒的标准很高,虽不用一日三餐的拘着吃素斋,可伙食都以清淡为主。”
“我也知道慈航道人的收徒标准高,但她如果收了我,就连厨娘也省了。”芊芊转着手中的笔杆子,一本正经的说谎道:“伙食清淡好呀,太油腻了反而还上火。”
“是么,你当真这样想,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我将书信放回原位,捋了捋广袖,道:“你若想吃斋念佛远离红尘,大可去拜地狱深处的那尊佛做师父,我听说他为人温和宽容,且相貌也不错,我当年有见过一次,若是蓄上满头青丝,定然是个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芊芊没精神的转着笔杆子:“三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万水千山,闯闯大江南北。说不准再过些年我就可以飞升了。”
看她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还真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叹道:“也好,你能有这等领悟,也是造化。不过,你要离开这件事,可有和子玉说过?”
芊芊摇头,喃喃道:“我与他已经没关系了,我才不要再和他有半点牵连。”
“真的么?”我笑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启程?”
芊芊认真的掰手指头算了算,良久,坚定道:“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