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会了。”我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打断闻人上君，徐徐道：“这次不会再让闻人上君失望了，本君会亲自给子玉少君赐婚，将本君的妹妹嫁给子玉少君。”垂头一笑，我郑重道：“实不相瞒，舍妹仰慕子玉少君已久，本君此次前来，亦是为了这桩事。另外，本君隐姓埋名与子玉少君相处的这段时日里，发现少君是个可造之材，少君侦破白雪鬼城先城主与玉叶冰莲失窃一事，屡立奇功，所以本君已经决定，提了子玉少君的品阶，命他为上君府少主，执掌清虚鬼族王都衙门。”
“子玉少君为人轻浮，鬼君大人竟让他执掌王都衙门，怕是太瞧的起那小兔崽子了吧。”闻人上君看起来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如此目中无人，大抵也是因着我并非娑玉鬼君，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动他，若不然一定会将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我勾唇笑道：“闻人上君这是说，本君的眼神不好，错把鱼目当珍珠了？”
“下君不敢。”
我闲情逸致的握着一块暖玉在掌心，意味深长道：“想来诸位也都知道，本君往年里一直居住在九泉衙门，司的是人人闻风丧胆的生意，本君行事自有分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本君都清楚。你们无须忌惮本君，但也不要在本君面前耍小聪明，因为本君是阎君最信任的人，是九泉衙门的白染鬼君，本君从不会和别人讲道理，本君最擅长的，便是杀伐果断。”
“是。”殿下诸多小阴官们如出一辙的抖了抖，我好脾气含笑道：“今日到此，诸位也都请回吧，改日本君再请四位上君单独喝茶。”
“恭送鬼君。”
好不容易才从那水深火热之处逃出来，人心难测，我这辈子最烦的便是与心机叵测的人打交道，闻人上君便算是一个。不过听说这位闻人上君昔日替娑玉鬼君打过数场胜仗，颇得鬼君青睐，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可这人城府太深，论起阴狠，高过其他三位上君不少。
最后留下吃茶的唯有司南上君，看起来司南上君与长穹上君关系还不错，不过就是年轻了许多，追根究底方知晓，上一任上君于数万年前因公殉职，娑玉鬼君念其忠心为清虚一族，便下令命他方三万岁的儿子继承上君之位，他是四位上君中唯一一位靠着父亲余荫庇佑的上君，年纪轻轻又无功绩，当然被人小瞧了些。
“长穹上君是族中四上君间最年长的一位，性情耿直，却要被闻人给强压一头，他不过是仗着娑玉鬼君将族中兵权交给了他一半，就目中无人，连长穹上君也暗中言语中伤，简直是过分！”
司南上君毕竟年轻，恩怨分明说话倒也不忌讳。长穹上君凝重道：“罢了司南，勿要在鬼君面前提及此事，扰了鬼君清静。”
我不介意的摇了摇头，笑道：“无妨，本君又不是老虎，不吃人。”抬起杯盏，我突然想到前些时日两族战乱的事情，启唇问道：“清虚鬼族的兵权有一半在闻人上君手中，还有一半呢？”
司南上君道：“还有一半由我们三位鬼君一同掌管。”
“那上次之战，是为何事？”
司南上君长叹一声道：“还不是云垢鬼族的云棋上君与闻人互相瞧着不顺眼，两族交界之地的百姓闹了小矛盾，他们便索性大动干戈，非要分出个胜负，后来还是凤溪鬼君与墨兰鬼君出面方解决了此事。”
“如此……”心浮气躁之人，娑玉鬼君将兵权交给他，着实有些铤而走险了。
长穹上君感慨道：“好在两位鬼君已将此事解决，未再继续僵持下去，令百姓遭罪。”静了片刻，扣袖不解道：“只是下君至今也没想明白，鬼君大人所说的赐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下君未听犬子提及鬼君的妹妹，不知是哪位姑娘？犬子年轻，心性未定，怕是会欺负了人家好姑娘。”
“上君且放心，这个儿媳妇，你定是喜欢。不过此事上君暂时先当做不知道，等时机到了，本君会给上君一个满意的答复。”我若现在就说出是谁，那这一趟，便是白来了。我有心要成全他们二人，可现在时机未到，先让她们度过此劫才好。
上君犹豫再三，扣袖答了个是。
新檐下两枝桃花悄然探头，灯盏中萤火葳蕤，飘飘渺渺，一只赤蝶飞过纱窗，勾起两道红光。
我给琉璃缠花的小香炉里换了香料，白烟腾起，夹带着浅浅果甜香。
往日里云清从不在我的面前看奏折，奈何这几日精灵族送来的战报多了些，子梨上神有事无事便递过来两封书信，时而询问何时一同去邀月楼品茗美酒，时而打着担忧战况的旗号来询问他何时能过去瞧一瞧。实则休战期间，唯子梨上神一人玩的最开心。
我怕耽搁了他，便自己躲到一旁找本书看。书上颇多文绉绉的说辞，我看着也是脑壳疼，眼角余光瞥见了桌上一张洒了干花的宣纸，我一时兴起，便偷偷提笔沾了墨，在宣纸上勾出了他的轮廓。
纱窗外花影疏离，有风吹起一片花瓣，飘飘曳曳的落于桌上。桌角的茶水已是半凉，目光抬起，他单手支额，敛眉看书信的模样倒勾起了我往日的星点回忆……以前在九曜宫，帝晔看书时也常常单手支额，一手握卷保持着这个姿势，清雅的宛若一盏白菩提花。那时候我每每都不敢扰了他的兴致，遇见他读书读的入神，就索性站在门外，歪头偷偷看他，直到他察觉到我，向我摊开一只手时，我才欣喜的小跑上去，殷勤的给他倒茶，给他燃香。
一别经年，他日那些事都已是隔世，现在瞧着他，就像看见帝晔当年的影子。可云清，永远都不会是帝晔，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帝晔。
香烟缕缕萦绕在他的袖旁，他察觉到我在看着他发愣，便将眸光从书信上挪起，对上了我的眸子，我一晃神，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懦懦低头装什么也不知道。他淡淡勾唇，继续看书信，“今日的香，与往日不一样。”
我控制着笔下力度，勾勒出他飘逸的长袖，低声道：“嗯，换了种香料，你喜欢清淡些的，可上君府中的沉香味道有些浓，所以我便让人采了新鲜花瓣掺了无忧果做成此香，你闻着也舒服些。”
他沉笑：“无忧果安神助眠。”
我佯装平静的答道：“是有助眠的效果，我发现你近来夜里总是要给我盖很多次被子，可你起的却是比我早。”
“你以为本尊失眠了？”
“我是怕自己扰了你休息，以前我都是一个人睡的，也不晓得自己睡着后会折腾成什么模样。”
脚步声倏然出现在身后，男人恍若天籁的声音飘入耳廓，“这画上，是谁？”
我吓得一哆嗦，好在笔墨未曾弄脏画卷，昂头瞧他无辜道：“难道与你不像，你都认不出自个儿了？”
他眯了眯凤眸，修长的玉指搭在我肩上，笑吟吟道：“本尊，是第一次见夫人画画。”淡然沉吟道：“数万年不见，你的画艺已是超群，再不是当年……”
我听不懂他的话，提笔问道：“你是在夸我画的好么？”
他给我揉着肩膀，语气中携着宠溺，“嗯，夫人画的甚好。”
撂下毛笔，我托腮道：“我是块朽木，没多少吟诗作画的天赋，之所以会有如今这半罐子修为，只是因为年少时，想卖力讨好一个人罢。”为了让他开心，我夜以继日的学习写字作画，我从不觉得自己做的那些苦，只要讨得他一句赞赏便好。
他固然是对我好，可他也彻底毁了我。
身后的男子久久不曾言语，我以为是自己失了言，战战兢兢转过身去，抱住了他的腰，喃喃道：“我知道，我不该又提起这些事情，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说了。”
他温柔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衣襟前的淡香扑进灵台，撩人情丝。他阖目而笑，轻轻道：“染染，偏偏这个醋，我不知如何吃才好。”
我委屈咬住唇，“我可以为你做更多，我可以陪你生，亦可陪你死。”
“本尊不想你死，你活着便是本尊最大的心愿。”
我往他怀中蹭了蹭，酸了鼻头，“怪我不该说什么死不死，我们都要活着，一定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今的沧海是你，巫山也是你——
上君老人家至今都不知道子玉与芊芊的事情，因我开口要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子玉，长穹上君才安心撤下了子玉每天一幅的相亲画卷。子玉要去求娶芊芊的消息是在两日后才被上君知道的，如子玉所料，他爹还真是一脚将他踹出了房，指着他的鼻梁大骂畜生。
知子莫若父，子玉是长穹上君的儿子，他的品行如何，长穹上君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忽然要娶芊芊，只会让他老爹以为这孩子又打起了自家闺女的主意，长穹上君数万年来将芊芊当做亲生女儿，饶是个称职的父亲，都不敢将闺女交托于整天沾花惹草的男子手中。
何况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妹，传到外面总归是不好听。
这门婚事被他老爹果断拒绝后，子玉在屋中颓了好几日，而芊芊也失魂落魄了好几日，每次见到我都找借口仓皇而逃了。
直到第四日，子玉是被府中小厮给抬着回来时，府中才登时大乱了起来。
老上君见自己儿子被打成了重伤，当即便盛怒了，逼问小厮才得知了真相。
“闻人上君府上的人羞辱了小姐，少君为了给小姐讨公道，便一个生气打了那人一顿，可是闻人上君竟然以这个为理由，扬言要替上君好好管教少君，少君与闻人上君动起手来，才被打成了重伤，小的们见少君快要不行了，才冒死将少君给带了回来。”
长穹上君听完怒火攻心含泪道：“闻人是想要我上君府绝后啊！我长穹一心一意为了清虚族，鞠躬尽瘁了数万年，到头来，他却要连我的儿子也下手！”
小厮颤颤道：“上君大人还是快些救少君吧，少君这个样子，小的害怕少君凶多吉少啊！”
是夜，隔壁的园子里传来声声痛哭，若是我猜的没错，他受了重伤必会引得妖毒复发，上君亲自渡了半身修为给子玉，也固然是得知了这件事情。妖毒攻心，唯有一条死路。
我站在窗前长叹了口气，没心情再读下去。云清缓缓走过来，给我披上一件披风。
晚风习习，夜景萧瑟，我问云清：“你说，老天会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么？”
云清沉声道：“只要心中有一人，何时都会有希望。”
我去见过子梨，俨然是气若悬丝的模样了，闻人上君下手也忒也狠了些，若没有妖毒，或许长穹上君耗费半身修为，还是有可能救下他一命的。
老上君便是害怕冲撞了我，才会以家事为由不让我留在那里。芊芊自回来后便将自己锁在房中，谁也不见。上君夫人曾亲自送了些膳食过去，但人没见着，只瞧见地上满片狼藉。
“君上。”令影进门禀报道：“芊芊姑娘求见君上。”
她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