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莆一起床便听见了不远处的院子里子玉少君在嗷嗷惨叫,凑近一看才晓得是上君特意命人请了医馆前来给子玉上药疗伤,奈何子玉觉得伤处丢人,便将前来把脉的数名医馆都给轰了出去。医馆们没法子,就只好去请了芊芊姑娘,阖府都晓得子玉害怕芊芊姑娘,只有有芊芊在,他必然会乖乖听话,于是乎,方才听见的那声惨叫便是源于芊芊拎着他的耳朵,将他给强行扔出房间,生摁在医官面前的过程中。
我拿扇子拂开杨柳枝,眼前的男子被压在众人面前,顶着一双黑眼眶愤愤不悦,医官们给其看好伤,又尽职尽责的伸手欲要给其把脉,子玉少君陡然眸光黯下,快速收回手,拂袖道:“看伤便是看伤,看完了就走吧,不要在本少君眼前乱晃,本少君头晕!“
医官们面面相觑,领头那位抖着袖子道:“少君恕罪,少君且再忍一忍,上君吩咐了,说是见少君回来后脸色便不大好,命我等一定要给少君好好诊脉。我等诊完脉后立刻便走,绝不耽搁。”
子玉面色变了又变,皱起眉头转身道:“不用了,是他多虑了,本少君身子好着呢,药放下,你们尽管走。”
“这……”医官们纷纷不敢做主,昂头看芊芊。
芊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拉过子玉的胳膊,往桌上一撂:“来!”
子玉没想到芊芊会捣乱,白着脸惶然道:“芊芊,芊芊你做什么!”
只要一把脉,医官们必定会察觉到他体中的不妥,他辛苦瞒下这么多时日,无非是想让芊芊多开心几日罢了。
胳膊用力挣扎着,但大抵是他不忍心伤到前芊芊,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对于芊芊的强制行为,只能刻意不让医官找到他的经脉,不可安心把脉。
“少君不要乱动,半刻钟的功夫便好。”老医官为难的提起袖子,握住他的手,欲要继续给他把脉。
“慢着。”我伸出扇子,挡下了他的手。老医官愣住,收手昂头看我,欲言又止:“这……”
子玉少君见了我亦是舒了口气,脸色难看的抽回胳膊,有意无意的抚着肩头。
芊芊不解:“白姐姐……”
我提扇施然扇着,看了眼子玉少君,替他解围道:“少君无碍,只是前日在白雪城受了些许内伤,本君已经替他疗过伤,就不劳烦医官大人再忙活了,尽管去回了上君,便说子玉少君是服用甘蛇草所致,养一养便可痊愈。”
“甘蛇草,方才下官隐约感觉到少君的经脉不畅,滚落缓慢,似是受了什么毒所压制,但又不像……原来是甘蛇草,是下官糊涂了,多谢这位姑娘提醒。”老医官有种豁然明了的感觉,感慨道:“那下官便回去开几幅补药,送来给少君养身子,如此说,下官便先去同上君复命了。”
“我同你去拿药。”芊芊关心的扫了眼子玉,却似在生他太执着的气,亲自送了五位老医官出院子。
我目送她们一行人离开,矮身在他身畔坐下,用团扇拂去了石桌上的落叶,淡淡道:“伸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袖将手放了过来,我搭上他的脉搏,安静的探了少顷,“你知道妖毒攻心的下场,事到如今,你可有后悔过。”
他昂头,目光落在园子里所植的婆娑树上,轻描淡写道:“没有付出,哪里会有收获。我虽然身中妖毒也未得到红宁的心,却是从此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抿了抿泛着霜色的唇,他垂眸,勉强挤出些笑色:“昨夜老头拿戒尺打了我两下,本也算不得重,可我回了房间后,吐了两口黑血。我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家老头和芊芊。”
“有灵珠在你的身上,可以勉强压住你体内的毒素攻心,但你体中的妖毒太凶猛,怕是要受不少苦。”我挽袖探过他的脉,问道:“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芊芊?”
“告诉她,只会让她难受,不如,不知道为好。”
“你打算这样一直瞒下去?你爹是上君,你未必能瞒得住他,妖毒攻心必死无疑,你是你爹属意的继承人,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爹该如何。还有芊芊,她这一生待你重情重义,你不是说要保护她么,怎能自己先……”
子玉苦笑,“我爹?他还有于桑,上君府没了我一个少君,也不至于绝了后。芊芊她还年轻,以后必然会遇见比我好的人。”
我转着折扇,心酸道:“想要寻个喜欢的人,何曾容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视线无意落在假山后的一角,我顿住手上的动作,抬眸仔细瞧去,是女子鹅黄色衣衫的衣角……
“纵然除去巫山不是云,也好过,年年岁岁花不变,檐下空留断肠人。”
衣角在风中颤动,半刻后,轮廓消失在假山后。
我施法给他渡了些灵气,只望这灵气能暂时帮他一把,只要不毒发,他便还有希望。
长穹上君亲自携了鬼族部下前来给我问安,清虚鬼族有阴官三百余人,上君四人,且还不算各城城主麾下的功曹判官等人。这三百人一日聚集上君府,若非府中宽敞,必然是要围个水泄不通的。
“清虚鬼族共有城池八十三座,辖洲二十五片,此乃是京都阴官及各城城主,各洲阴官的名册,册上七千三百人,请鬼君大人过目。”
掌管鬼族阴官名册的上君将册子呈给了我,下立着黑压压大片着玄色官服的阴官们。令影接了册子,送呈过来。我翻开册子,从头看到尾,只大略的扫了眼。“这册子,本君会命人择日再誊抄一份,保留在九泉衙门。本君奉阎君的旨意,从今日开始代为掌管清虚鬼族,至于鬼族平日里的小事,还望四位上君与诸位大人多多费心,若有大事,便拟折送往九泉衙门,本君会及时妥善处置。”
“下官领命。”
我随手将册子交给了令影,续道:“娑玉鬼君离宫之后,可有将鬼君印玺留于鬼族?”
长穹上君上前来道:“启禀鬼君大人,鬼君离开王宫后已将印玺交付给臣下等四位上君,由臣下四人轮流保管,现已在此,请鬼君大人检阅。”
施法凝出了鬼君印玺,欲要呈上来。我轻声道:“不必了,留在你们手中便好,这印玺暂时已经无用,还请长穹上君替本君保管好,待他日娑玉鬼君归来,再送还王宫。”
“启奏鬼君大人。”姜上君手持笏板进言道:“鬼君大人奉命掌管清虚鬼族,成为鬼族新任鬼君,按惯例,鬼君须得居住王宫,下君已经命人将王宫给收拾妥当,鬼君大人不可总屈尊在上君府内,下君等恭迎鬼君大人回宫。”
余下少许人附和道:“恭迎鬼君大人回宫。”
我笑道:“不必了,本君不过是代为掌管清虚鬼族罢了,本君滞留王都期间,便要叨扰长穹上君了。”
长穹上君板板正正道:“君上折煞下君了。”
一畔闻人上君拧眉轻蔑道:“鬼君大人居住于上君府,难免伺候不周,王宫中安排妥当,君上召见百官时也方便。”
“闻人上君没曾听鬼君大人说,要住在长穹上君这里么,上君府有百名鬼侍,长穹上君自是不会怠慢了白染鬼君,鬼君此次前来乃是沿途巡视罢了,不日是要重回九泉衙门的,难不成是你们见鬼君大人居住在长穹上君这里,眼红了不成。”
闻人上君凝声嗤之以鼻:“司南上君,你倒是会拍马屁,我冥界虽不如九重天规矩森严,但千万年来一直都遵守祖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且不说长穹上君早便得知鬼君驾临却未提前通知我等,就说这上君府巴掌大的破地方,求本上君来小住,本上君都嫌挤。”
“长穹上君一生清廉,当然不会鱼肉百姓,也没有多余的银两来盖一个同司南上君府那么大的府邸。司南上君若是有本事,就把自己的府邸让出来,请鬼君大人暂住。”司南上君冷哼了一声,挑眉讽刺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混账东西,你懂什么!”闻人上君拂袖,面色肃然道:“谁不知道长穹上君有个还不学无术的儿子,整天在外面寻花问柳,败坏家风!他的家底,是被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败坏了,怨不得别人。”
“闻人上君!”长穹上君铁青着着脸打断道:“恩怨不及子女,闻人上君可勿要含血喷人,败坏别人的名声。”
“长穹,你家儿子的名声,还需本上君败坏么?”闻人上君冷笑。
一族四位上君难免会有吵架拌嘴的情况,眼前此景,倒让我想起了无忧族那四位老人家,数千年难道来见我一次,每每来九泉衙门求见我,皆是为了来吵我,各自嚷嚷着让我给他们讨回公道。
早闻娑玉鬼君离开后四位上君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深,早前与云垢鬼族开战,也是因着四位鬼君意见不合。闻人鬼君与姜上君一意孤行动用兵符,才会导致两族交战,死伤无数。
今日一见他们,倒还真是意见不合,当着我的面便能吵起来,满屋子的火药味。
令影低眸,欲要来询问我的意思,我稍抬起广袖他便明白了意思,凝眸朝四位上君沉声道:“放肆,鬼君面前,不可喧哗!”
四位上君闻声不敢再多生是非,手持笏板低头装哑巴。
“四位上君所言,皆有理,不过本君在上君府住的甚好,经的闻人上君提醒,本君也觉得这府中地方拥挤了些。”
底下的上君垂头不敢言语,闻人上君嘲讽的勾起唇角冷哼一声。
我续吩咐道:“令影,吩咐下去,命人前来扩建上君府。”
“君上……”长穹上君难以置信的昂起头,我安抚道:“上君乃是清虚族的元老,再说这宅子,是有些旧了,是时候重新修缮了,就当做是本君给子玉少君的成婚之礼。”
长穹上君这会子更不明白了,闻人上君倒是抢先一步脸色冰冷道:“成婚?即便有人敢娶,也得有人敢嫁。本上君可是听说长穹上君打八百年前便开始给自己儿子张罗婚事了,但整个鬼族,无人敢嫁。鬼君大人这份贺礼,怕是送的忒早了些。”
“你!”
“长穹上君。”闻人上君言语咄咄逼人道:“鬼君的贺礼都收了,若你儿子再娶不到媳妇,那便是欺君之罪了,这个罪名,怕是上君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