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来的匆忙,长穹上君本该安排妥当的出门迎接,奈何我们提前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仓皇的拖儿带女前来,显得慌张了许多。
上君在正殿设了大宴,好在酒菜是勉强上齐了,歌女乐师也是赶到场了。府内张灯结彩,唯一不足之处,是桃花树下还有两盏绘了花痕的灯笼没来得及挂上去。
“鬼君大人突然驾临,请恕下君未能提前出门迎接之罪。昨日听闻鬼君亲临的消息,下君特意在府中设宴恭候,鬼君大人一路奔波,还请正厅用膳。”
长穹上君算起来,比我留在冥界的年月还要长,如今也有些年岁了,不过修炼之人姿容万年不改,他的模样瞧起来,倒是没有我想象中的老,无非是显得成熟稳重些,眉眼里饱含风霜些。
他夫人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听说当年与长穹上君成亲乃是为了家族利益,原本没什么情义,但好在长穹上君此人分明事理,成婚后待她也亲近,时日长久了,总会有些感情的,两万年前便为上君生下了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唤作于桑,此时也便就在眼前。
正厅内歌舞繁华,仙乐袅袅,美人们隔着两重薄纱款款起舞,身姿婀娜,飘飘渺渺。
我与云清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侍女们握着酒壶前来斟酒,盏香怡人。
“老爹你这是打哪儿找的厨子,做的菜味道还不错。”子玉倒是不知何时先动起筷子了,此话一出,长穹上君的脸瞬间便黑了,惶然惊愕道:“小兔崽子,谁允你先动筷子的!怎么如此没规矩。”
“嗳,我这是先给鬼君大人尝尝味道怎么样……你别抢我的红烧鱼啊!”
这父子俩,倒是没有传说中那般关系生硬,现在看也不过是板板整整的老爹有个放荡不羁的儿子罢了。
我笑道:“上君不必怪罪,本君与子玉少君相处惯了,同桌吃饭便没有如此多规矩。”
长穹上君闻言长叹了一声,另还白了子玉一眼,复扣袖赔罪道:“小儿不懂规矩,还请鬼君恕罪,下君日后一定好好管教小儿,不让君上笑话。”
“上君客气了。”我大度一笑,余光瞥了一旁的上君夫人与那位小少君,从容道:“这位应该就是于桑少君了吧,过来,本君看看。”
小少君年岁尚小,只有半个人高,有些怕生的往他娘亲怀中蹭了蹭,他娘亲只好哄着他,与他一同过来。
上君夫人温和同小少君道:“快,给鬼君大人请安。”
小少君目光中带着胆怯,可毕竟是上君家的孩子,请安见礼皆是周全,端平双臂俯身懦懦道:“下君拜见鬼君大人。”
“好聪明的孩子。”我伸手摸了摸那孩子肉乎乎的脸蛋,柔声道:“才两万岁灵气便如此醇厚,长穹上君教导的好,连本君都忍不住要多抱抱他了。”
长穹上君眉眼里挂着笑意,“鬼君夸奖了。”
我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锁,挂在了小少君的脖子上,他娘亲诧异的瞧着我,惊道:“鬼君……”
“就当是见面礼了。”我给他带好,他好奇的抓住玉锁,目光被锁上嵌刻着的两条金色锦鲤给吸引了过去,他娘亲喜不自胜,赶忙拉着他要跪下,我提起扇子,挡在她的手臂下,阻止道:“本君平生不大喜欢人跪来跪去,上君夫人不必太过多礼。”
“那下君就替小儿谢鬼君大人赏赐,鬼君大人……”
他起身还要说下去,却被我抬扇打断,我浅笑道:“本君此次前来是想亲自来瞧瞧清虚鬼族的山水,顺便也与长穹上君做个交接,本君虽暂时替娑玉鬼君掌管清虚鬼族,但族中的事物,多还需要上君亲自着手操办,本君不会过多干涉。”
“下君明白,下君已将这数万年来族中记载大事的卷宗准备好,只等鬼君大人审阅。”
我淡淡道:“上君办事最为妥当,本君放心。”偏头看向云清,我莞尔一笑,捞住他的手道:“忘记同上君介绍了,他是我夫君。”
上君一脸茫然:“夫君?”
我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启唇解释道:“未婚夫。”
上君恍然大悟,赶忙施礼道:“原来是尊上,下君失礼了,不知尊上名号是……”
“云清。”他轻言答道。
“下君看尊上周身仙气缭绕,难不成尊上是……”
“本尊掌管九重天九曜星宫,是天界之人。”
“噗……”
这一口茶,是芊芊喷的,上君老人家的脸,又黑了。
“原来是云清神尊,下君眼拙,失礼之处,还望云清神尊宽恕。”
上君今日,诚然是跪了不少,正要下跪之时被云清握住手腕,“本尊是陪夫人而来,上君太多礼了。还是快些用膳,免得菜不热了。”
“是。”长穹上君府中一日驾临了两尊神,高兴的怕是连睡着都能哭出来,待他做完这一套礼数后,子玉少君已经吃了三块红烧鱼。
席间当属芊芊的脸色最差,频频遭受打击的她彼时正郁闷的埋头吃饭。
云清给我夹了些我爱吃的菜放进我的碗中,我悄悄凑到他耳边,道:“我不太饿,听说王都里的东西比白雪城还好吃,我们晚一点,可以偷偷溜出去。”
他揽袖夹菜过来的动作顿了顿,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趁我不备刮了下我的鼻子。
“鬼君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劳心费神,下君敬鬼君大人一杯,给大人接风洗尘。”长穹上君起身,恭敬的抬起杯盏,诚恳道。
芊芊似乎吃的有些撑,我刚抬起杯盏,不等饮下,便听她“嗝”了一声。此声一出,她立马脸红的捂住嘴,怯怯的看着她老爹……
上君夫人亦是笑吟吟的起身,温婉道:“鬼君大人,妾身……”
“嗝。”
芊芊一副要哭的样子……
上君夫人尴尬的僵了片刻,复而赔笑道:“妾身也敬鬼君大人一……”
“嗝。”
我抽了抽唇角,见上君夫人已是不知所措的模样,解围道:“夫人请。”昂头一口饮下盏中酒。
子玉他老爹无奈的瞪了一眼芊芊,芊芊两双眼睛泪汪汪的瞧着他,脸上写满了无辜二字。
“鬼君……”上君僵着笑刚要开口,芊芊又一声嗝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芊芊自知她这次要完蛋,二话没说便着急跑了出去,子玉见芊芊跑了,愣了少顷也追了出去,“嗳芊芊,你等等我!”
“混账东西,你去哪!”他老爹生气了,碍于我和云清还在不敢发作,回身扣袖凝色赔礼道:“是臣下教子不严,还请鬼君恕罪。”
我无奈笑道:“上君何时才能不与本君多礼,索性都不是外人,太生分了反而不好。”
“这……”
我偷偷给云清使了个眼神,寻借口离开:“本君有些累,想先休息休息。”
云清便也附和道:“本尊送你。”
上君恍然道:“是,给鬼君大人准备的厢房便在不远处,下君带鬼君大人前去。”
我揉了揉额角,“不必了,找个丫头带本君过去便好。”
“这……是。”
上君府不愧是上君府,这环境可比白雪城的驿馆要好的多,门前木兰花满枝,淡香袅袅。出门不足百步便有个莲池,池中的莲花盏盏,锦鲤成双,一红一白,一动一静,岸上植了树桃花,鲤鱼衔花,此等佳境最适合吃茶下棋了。
其实最主要的此处院子大,住着比较舒心,书房与寝房乃是隔开的,门外挂着一串绘桃花的灯笼,灯笼中有烛火葳蕤,整个府邸又有上百颗鹅蛋大的夜明珠撑着,与人间一般无二。
我站在门外看灯笼,手指擦过斑驳的桃花,正要感叹这灯笼上的画不错时,身后却有一人单手搂住了我的腰,蕴热的气息厮磨着我的耳垂,“不是说累了么,还有精神看桃花?”
“我……只是觉得与长穹上君一起吃饭太没趣了,所以就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我放开灯笼,握住他搭在我腰间的那只手,好奇道:“你看完了?”
“嗯。”
“那,北荒的战事……”
他道:“还不急,子梨还能撑一段时日,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放心便好。”
“好。”我蹭了蹭他的脸,阖目淡淡道:“时间过的,可真快,一眨眼,便又过了多年。”
他倚在我的肩头沉声道:“以后的日子,本尊陪你过。”
我沉笑,“好,我们互相守着彼此,管他时光匆匆,天荒地老,就这样一直守着,便够了。”
“嗯。”
芊芊带着小果子回了上君府,小东西贪吃,听说刚到上君府便将满厨房的糕点都给偷吃个遍,气的膳房胖厨娘到处拿汤勺招呼人捉老鼠。果子没地可躲,就藏在了芊芊的被窝里,打死也不出来,索性后来是子玉少君给解的围,才让胖厨娘作罢。
我再见芊芊时,已是两个时辰后,我转着手里团扇接了片花瓣,她双手托腮坐在我面前,颓废道:“连子玉都能猜到白姐姐的身份,我却还被蒙在鼓里,白姐姐你也太不仗义了,怎么能不告诉我你就是鬼君……嗝……呢?害的我现在只要一听见鬼君……嗝……两个字就会打嗝。”
“本君这次来清虚鬼族算是微服私访,暴露了身份只会连累你和子玉,所以我就隐瞒了下来,当真不是诚心的。”我诚恳的同她道歉,她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愤愤的托着腮帮子怒道:“这个该死的子梨,竟然也不告诉我。”想了想又道,“对了,白姐姐,既然你就是白染鬼君,那当年在忘川河畔救下子梨的人,岂不就是你?”
我翻着团扇诧异道:“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芊芊打了个哈欠道:“这个故事子玉都已经同我讲了几千遍几万遍了,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只是我一直以为白染鬼君是个凶狠狠的老太婆来着,没成想……”她似是觉得这种比喻不太妥当,便咳了声,换个说法:“姐姐,你这样子,的确不像是白染鬼君,若不是上君爹爹唤你鬼君大人,我定是打死也不相信你是鬼君。”幽叹了声,拾起一枚花瓣残害道:“这样说来,子玉那王八蛋没有同我开玩笑,你的模样,确与他画的女子有两分相象,嗯,眼睛像。”
“画?”我饶有兴趣的拂掉扇面上的花瓣,追问道:“什么画?”
芊芊道:“你不知道,当年子玉回来以后就天天画他的梦中恩人,而且每次画的模样都不一样,后来他还特意择选了幅与你比较相似的画挂在房中,每天就差给你上柱香扣头大拜了。”
“咳,不会吧,他拜我做什么?”我差点呛住,抬起团扇遮住半张容颜,闷咳了几声。
“当然是为了叩谢你的救命之恩喽,白染鬼君是何人,连冥府的阴官都难以见着一面的大人物,听说常年居住的九泉衙门里摆满了刑具,冥界最凶狠的鬼只要送到了九泉衙门,不出半日就会变成最惨的鬼,可谓是凶残至极,冥府有一半神仙是不敢见您,有一半神仙是见不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