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时候一直在装糊涂，以为自己可以和婧怡争一争。实则，在他眼中不过可笑至极罢了。婧怡随了他数千年，即便日久生情，也够了。我二人之间他无疑是早选择了婧怡，婧怡诬陷我伤害她，诬陷我杀她，甚至私自在牢中给我用刑用毒，他都可坐视不管，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要我知难而退，放下对他的执念。
诚然，我没有乖乖放弃，所以直到我以身殉劫那会子，他狠心废掉我毕生修为，断尽我的仙骨，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不听话的人，不配留在本尊的身边。
听话如她，不听话的，如我。
时间一点点磨碎了我付诸于他的那颗心，以前的白染就当魂飞魄散了，现在的白染，这颗心已经不属于他了。
“看来你是想通了不少，不过，你也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吧。”他故意调侃道：“九重天的人称你们这种神仙，叫堕仙，算是半个妖魔，倘若你不是冥界鬼君，九重天会放过你么，三界会放过你么？一个数万年前陨落的古神配受众仙敬仰，而一个浴火重生的罪神，只配受万神唾弃。白染，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只能归功于你的命好。”
“是我命好，所以活了下来，没人会再记得那些陈年往事，我没有什么可以怨的。逝者如斯，何不让那些过往，都随风吹散呢。”我低声道：“守枯，等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后，你或许会发现，你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快乐，冤冤相报只会让自己越活越累。”
“我不抵你宽容大度，有副慈悲心肠，当年那一战，我阖族都被封印，褫夺肉身，这是要我们永生永世都万劫不复！历史向来都只容成功者续写，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天界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取胜，便要将我们关押数十万年不可得见天日。他们胜了，就可统治三界，统治万民。我们输了，就要听从他们发落，我不服！你可知我为了凝聚自己的元神耗费了多少时日，整整十五万年！这十五万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能再甘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总有一日，我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们知道我守枯的厉害！”
一番斗志昂扬的话说罢，他低头看我，眯了眯凤眸，意味深长道：“白染，我敢断定，不过多久你就会后悔的。”
我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淡然的立在山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君没有你这样大的野心，本君只想过平凡的日子，平淡的走过一生。”
守枯待我倒算是仗义，允了我在一处洞府中先住下，我时而去寻相思也不过是一起下下棋罢了，守枯恐是还在担心我会背着他做些什么背叛他的事情，每每我出门都会有他的眼线盯着。
一盘棋下到末，只差收尾那几步，相思女君抬起手指往茶水里蘸了蘸，依次在棋盘下绘出了天镜山的几处出路，她虽被关押在天镜山中，但好歹她是女君，擅长用幻物，足不出户便可将天镜山内的形势掌握的清清楚楚。
“大人。”洞府外忽然传来了妖兵的声音，她作画的手遽然一顿，拂袖遮在了水渍上，做法将棋盒中的白子引入手中，我侧过容颜，余光瞥见了他衣角红墨相间的花纹，哼笑了声，“守枯大人好兴致，今日竟然有空来看我们姐妹下棋。”
他手里攥着一柄精小的权杖，闲悠悠的用权杖敲打掌心，“这不是听说你和相思女君乃是故交么，所以我就想来瞧瞧你们故人相见，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难得守枯大人还有些良知，囚禁我这位女君妹妹多日，对她以礼相待，好吃好喝一样不少，没有亏待了她。不过这里倒是着实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的，若守枯大人无事便来帮本君看看这盘棋吧，本君不通棋艺，全然不是女君妹妹的对手。”
他豁然笑道：“谁敢对白染鬼君的妹妹不敬，况且你白染鬼君可也算是我守枯的挚友，往前不知女君身份多有得罪，我答应你，在后来的时日里我会好好照顾咱们的妹子。”轻步迈到我的身畔，他低眸扫了眼棋阵，“呦，白染你的棋艺确实不怎么样，你这黑子都四面楚歌了，胜负便在一念之间。”
“下棋么，图个修身养性，不过本君琢磨了许久也没有琢磨到突出重围的法子，不知守枯大人可有良策。”
他淡然的执起一枚黑子，放进了棋盘中另一棋阵的活口处，“再难的阵法也有解阵的方式，四面楚歌重重包围又如何，良策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
此话，泰半是用来教训我的，我弯起唇角，“守枯大人果然聪明，好招数，只需一枚棋子便可扭转乾坤，不但救了自己一条性命，还瓦解了敌人。相思妹妹，这盘棋咱们已经没有再下的必要了，你瞧他，做事总是这样，从不给任何人留半条活路。”
他敲着手里那枚扇子长的小权杖，朗声道：“白染，即便是你主人帝晔在我面前，我也敢拼死与他一搏，当年我与他交手那会子，你恐还什么也不是，我的招数你是没幸见到了。”俯身凑到我耳畔，邪魅勾唇：“方才我的手下去后山采了不少仙果，你来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唯有这天镜山的仙果味道还算不错，吃了还能增长修为，走，我特意给你留着，等你去尝一尝。”
伸手松开五指，掌心棋子哗哗啦啦掉进了棋盒里。我拍了拍手，道：“守枯大人这般盛情难却，白染自然是推脱不了，那就多谢守枯大人的好意了。”
我起身拍了拍自己一袭墨衣，与相思女君道：“女君妹妹，本君晚一点再来同妹妹讨教棋艺。”
相思女君颔首道：“好。”
天镜山灵物甚多，素来仙山生仙树，仙树结仙果，这里妖气弥漫，仙树大抵也活不成多少，守枯手下摘得仙果也不过只有区区一盘子，仙果品相还不好，生的歪瓜裂枣。
“这仙果能在天镜山存活已属不易，白染鬼君就先行将就，冥界，可没有这些仙家东西。”他捡了一只外形漂亮些的果子给我，我接下果子，捋了捋袖子道：“本君起初在天界赴宴时，吃过不少仙果，仙果之所以叫做仙果，无非也是因为果子多了一些仙气罢了，论其滋味，倒是还不如人间的好。”
“世上怎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都说天上蟠桃园的蟠桃好吃，可那桃子一年只成熟几百只，除却了凌霄殿的那些大臣与三界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才能尝到之外，像是那种普通小仙小妖连看一眼的福分都没有。不过，几十万年前，先天后举办蟠桃会，我也有幸随父君一起前去赴宴，蟠桃虽然诱人，滋味也不错，不过极少能有人一次吃完，蟠桃灵气太旺，能承受的住这股灵力的神仙，少之又少。”
我用袖子擦去果子表面的尘埃，“我以前在星河遇见你时，还以为你只是个会说话的星星，没想到你从几十万年前便活着了，能参加蟠桃会的人，身份也不简单吧。”
他放下权杖，理了理袍子，“我是天狼族的三皇子，想当年妖君麾下共有五个分支统领，我们天狼便在其中，我父君深受妖君器重，替妖君带兵打仗，攻打天界一路上处处皆有传捷报的妖兵，我父亲杀了天界三位尊神，就连当今的明珏天尊都曾败在我父君的手里。可惜，天劫使诈，一个九龙阵毁了我们天狼一族，我父君被褫夺肉身废掉修为沉睡前，拼命给我先下了一道封印，也正是如此，诸妖沉睡之中，唯有我一人清醒了过来。”
“我上古史册看的不多，数十万年前的事情我也只恍恍惚惚记得一点点，听说昔日妖君麾下最得力的一族乃是赤魂，就连上古尊神都没有办法彻底消灭它，所以才秘密将赤魂一族给关押在天镜山，不过，赤魂一族是在天狼族被灭后才解决的，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守枯，你是怎么想到要藏身于天镜山，又是怎么知道天镜山近来的封印脆弱，不堪一击的？”
“我想知道的事情，从来都只是轻而易举，白染，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那新任的星辰之主与你情深似海。你对帝晔的执念，可真是够深的。”他也自顾自的捡了个果子吃，“云清神尊他和帝晔，生的可是一模一样，甚至连眼神都那么相似，若不是九曜宫人尽皆知帝晔已经陨落的消息，怕是连我也会以为云清和帝晔是一人。这说不准啊，云清便是帝晔的转世，你喜欢上他，多也是因为那一张脸吧。”
我咬了口果子，挑眉道：“为何你们都以为我喜欢上云清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负心汉？”
“负心汉？”他大笑，“怎么现在改了口不唤他阿晔了？”
“人间不都这样叫么。”我细细嚼着口中的仙果，确认无碍之后才安心咽下。“我喜欢他，和喜欢帝晔不一样。”
“看的出来，能在危险之时将他奋力推出仙境，这该是多么深的感情才能做到。”他不慌不忙的斟了杯茶给我：“白染鬼君不愧是鬼君，一眼便能瞧出来那山洞有问题。”
“我觉得假如你我不是故交，那你如今便不会心平气和的同我吃茶吃果子了，我坏了你的好事，依照妖的脾性，倒是极有可能将我千刀万剐了。”那山洞不可沾染云清的仙气，若不然就会山崩地裂，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无人能知。
他料定了即便星辰之主亲自进山也需得卸掉半身仙力，纵然云清的修为造诣高，能勉强与他来个两败俱伤，但此处是他的地盘，他取胜的希望还是极大的。
“千刀万剐？”他挑眉，“倒是不至于，以你现在修为，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南斗那老东西应该也同你说了，就算我下了凡，来了人间，可我也仅有十五万年的修为，你虽年虽小，可体中的功力不容小觑，你我动起手来，我得胜的希望并不大。你本就是天上的神，现在又习得阴阳两界的法术，与我的妖力相敌，不相上下。”
我惬意道：“你放心，我们好歹是故交，你不对我动手，我也必然不会对你动手。”
他笑，抬起杯盏，“好，我也答应你，只要你不动手，我守枯也不会先动手。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成，想要去见你的女君妹妹也成，你是我守枯的客人，我定会好好招待。”
我亦是举起杯盏，以茶代酒，往他杯盏上撞了一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