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林受伤太重,需要休养生息。他蔫蔫地坐在柜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学生,目光不经意触到当初宋盈烁坐着的那个凳子,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自从那天吵架,他已经一星期没有去过面馆,虽然回家还是会挑着八点多,宋盈烁下班的点回去,但他们像是缘分耗尽了,再也没有遇到过。
“小安,你怎么精神那么差啊?”小城太小,成真下班会路过学校这边的菜市场买点菜,今天碰巧看见安森林,还是没忍住上来打了个招呼。话说回来,上次那姑娘,后来好像没有再见过?难不成是他什么远房亲戚不成?
成真有自己的思量,她一个单身女人,虽说自在,时间久了,难免寂寞。不如早早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一起搭伙过日子,安森林一个人,性情正直,开一个小书店,经济还算宽裕,更何况,他长得帅呀!虽然黑了点,胖了点,但人到中年,发福一点更显富态。
安森林回过神来,急忙搬了个凳子,给这个对自己照顾颇多的邻居,正正经经地喊了一声:“成姐,下班了?”
笑容僵硬一下,成真幽怨地看着这个张口闭口喊自己大姐的男人,实在很难再姿态优美,动作撩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和他唠唠家长里短:“说起来,前几天熟人给了我一张音乐会的票,你说那玩意谁能听懂啊,都是去凑个热闹。也只有大城市的能欣赏的了。”成真一边说着一边看安森林脸色,见他无动于衷,本来打算起身告辞了,却见安森林激动地抓住自己的胳膊说:“成姐,你能不能把那张票卖给我?!”
成真大喜过望,急忙说:“什么卖不卖的,你想去,姐直接把票给你了。我那有两张呢,本来还想着就我自己不如不去了……”
安森林回味着成真那句“大城市能欣赏的了”,觉得宋盈烁这么一个文艺小青年到时候一定会去,那么,到时候两个人遇到就不算他找的了,算上天安排的!安森林越想越激动,大有马上关了店跟着成真回去拿票的架势。
成真笑得合不拢嘴,怪娇嗔地打了他胳膊一下,说:“哪有那么急,你晚上来姐家,给你做几个菜,好好招呼你一顿。”
安森林智商不在线,竟然说了谢谢后,毕恭毕敬地把成真送走了。
心里激动,安森林不到六点就把门关了,赶去成真家。没料到他来得那么早,成真穿着围裙,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挽便来开门了,看到安森林,神色慌乱:“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你平时八点多才回来,我以为你今天……”她语无伦次,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嗐,你看我,快进来快进来,都忙晕了。”
安森林摆摆手,说:“不用了,成姐,我来拿票的。”说着安森林侧身,露出身后的一箱牛奶、一箱苹果,说:“不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
成真眼眶发红,她揉揉眼睛,有些自嘲地笑了。女人装腔作势的时候,是十分唬人的。她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我知道我是个老女人了。”
安森林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成真不理他,说:“我成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我知道你喜欢那丫头,年轻漂亮,我知道我比不上。可是,安森林,姐就问你,你真的觉得那种大城市来的女孩能看上咱们这种小城市里的人?不说别的,单说这生活水平就差了那么多,你……”
安森林摇摇头,他知道宋盈烁不是那样的人。她物质得太单纯,所以显得一点都不功利,她所有的攻击都是出于自保,她所有的考量都来自于不要伤害到自己在乎的人。与其说她是现实到坦言喜欢有钱人,不如说她是怕她家人失望。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坐在地上和自己一起吃烤红薯的姑娘,不会是一个虚伪的姑娘。
冥顽不灵,成真倔起来,她冷哼一声,说:“那我是不会再等你了。”话里决绝得要命,眼里却满是哀求。安森林叹气:“成姐,我从来没有让你等过我。”
“好了,我知道了,吃饭吧,别说了。”成真一把抹掉眼泪,她听不得安森林云淡风轻地把他们之间定义为礼貌使然。安森林沉默着把东西搬进屋里,成真嚷着说,“别放在那里,放在里屋。亲戚小孩来了会乱拿。”
安森林不出声,搬了进去,出来看见桌上碗筷已经摆好,两凉两热,两荤两素,端的是红红绿绿十分好看。“吃吧,当是我们之间最一顿饭,姐对你最后一个请求吧。”成真说着拉他坐下,给他夹了一块肉,新闻联播准时响起,筷子无声地来来去去。成真一直在给安森林夹菜,自己并不吃,她抬眼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平时不觉得空,今天却显得格外地圆满。
心中不免无奈,她以为自己放得下,所以说那种狠话,现在看来安森林不喜欢她,她又能怎样。这个人和自己的心,哪一样,她都控制不了。
成真心一横,干脆拿出一瓶白酒,不容拒绝,泫然欲泣地一次次给安森林敬酒。她年轻时也是美名扬过十里八乡的,安森林再正人君子,也抵不过温香软玉在怀的实在,不能得到他真心实意的陪伴,那么有过一夜露水姻缘也是好的。
安森林不断推辞,却碍于两人情面不得不喝下一杯又一杯酒,时针嗒嗒铰碎了一切,理智变得越来越难能捕捉,感觉到身体发软,安森林心呼不好,却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眼看成真越来越近,敬酒的姿势也越来越露骨。
一边是宋盈烁铁石心肠,冷若冰霜,一边是成真殷勤关心,热情似火,安森林心中涌起一阵不忿,他凭什么这么作践自己。赌气般,他放下克制,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宋盈烁偶尔也会遇到聊得来的年轻客人,时不时见面笑一下打个招呼,还算称心。只是没有那个一直默默刷存在感的安森林,心里若有似无地有点失落。可能男人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人吧。
没有安森林作陪,宋盈烁越来越晚回家,轮流抽空吃了午饭后,会趁清闲的时候,拿一本书静静坐在太阳下看。看得久了,再抬起眼皮,望向相对暗一点店里,眼前会出现大片红晕。所以很多不适,都是时间带来的,宋盈烁眨眨眼睛,再看,眼前已经一片清明,时间是个负责的人,它带来的麻烦,也会由它解决。宋盈烁被自己的理论逗笑。
“想什么呢,笑得傻兮兮的。”周昱川端了一杯番茄浓汤递过来。这是老师傅自己的独家秘方,把番茄和白蘑菇放在一起煮到浓稠,把握好火候和时间,出来的味道鲜美,营养大补。
宋盈烁喜滋滋地捧过来喝一口,烫了舌头,周昱川不像对待其他姑娘那样照顾她,而是哈哈大笑着说:“蠢蛋!”
宋盈烁瞪他一眼,把杯子往桌子中间推一推,免得碰倒。她有丰富的脑补能力,如果用水果刀拿着苹果切,她就会脑补出来刀穿过苹果,径直划伤手的景象,杯子放在边缘,她就会无时无刻不想着杯子倒地破碎的样子,毛病。
“这星期少年宫有音乐会你要不要去?”
“钢琴音乐会?”
“你知道?”周昱川惊讶,本打算卖她个关子的。
“我也参加演出了。”
“啥?”周昱川惊得舌头掉下来,不怪他没见识,实在是小城市物资匮乏,精神建设跟不上,总觉得钢琴太阳春白雪。
“没办法,缺钱,我得赚点外快,弹个开场。”宋盈烁摸着杯子不是很烫了,端起来一口干,喝完,她畅快地摸一抹嘴,十分社会得拍拍周昱川的肩膀说,“哥们,到时候给我捧个场啊。”说完,像一个刚刚展露绝世武功的大侠一样飘然离去,心里有一点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