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林用尽力气跑,他的血液在燃烧,口腔里已经干涸一片,可是他不敢停下来,不敢慢下去。这条路偏僻荒芜,阴暗无灯,一直到火车站都鲜有人迹,晚上降温,宋盈烁一天不见人影。
她饿不饿?
她冷不冷?
她怕不怕?
安森林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地割了一下,每一秒,会有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疼。
人的第六感是十分准确的,安森林一闭上眼便是宋盈烁哭泣的脸,她那么害怕,紧紧地蜷缩在角落,满脸泪水,头发丝儿都在战栗。
一个不小心,安森林被一块石头绊得踉跄几步,他本可以稳住身形,却任凭自己重重砸在大地上,像是命运一个重重的拳头,心里的猛兽被放出,安森林忍不住大声呐喊,绝望的“啊”划破天际。
风起云涌,针叶林树木也禁不住发出萧瑟之声,阴冷的天把月亮染得通红。
刚从一家ktv一间一间找出来的林款和周昱川望了一眼天空,眉头间深不可测地担心。
不解人间有恨的靡靡之音唱作俱佳,灯红酒绿的星光一起沉默,众神死亡的人间苍茫一片,千百万个角落,千百万个无可奈何。
眼前还是一片白,纯洁的、脆弱的、偏激的白。白色是一丁点污渍都不能有的颜色。黑色阴沉、冰冷、不起眼,却包容一切、接受一切。所以,我喜欢黑色胜过白色,什么颜色都比白色好。
宋盈烁的眼睛上有振翅的蝴蝶,那是她睫毛的颤动。再次睁开眼,仍是入眼一片白。她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目光看到安森林,她苍白的嘴角裂开,无声地呼唤了一句“安森林”。
安森林本来坐在一旁的椅子边上,看到宋盈烁醒来,一个猛子扑到宋盈烁病床旁边,被大家训了一句:“你慢点!你别碰到她了!”安森林一个栗子敲在一脸傻笑的宋盈烁大脑门上,未语泪先流:“你瞎跑什么啊你!你怎么那么不省心啊你!你能不能消停点啊你!你就是看我不得心脏病你难受的!”
宋盈烁的笑绷不住,她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刷刷”地掉,她好多委屈说不出口,只能紧紧抱着安森林的胳膊说:“我饿了。”
“什么时候啊,你就知道吃,你就不能长点脑子长点心,多大的人了!”
“我饿了!”宋盈烁嗓门压过安森林,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哭喊着,“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世界上真正的战斗都是孤独的,你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努力上,甚至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那一刻你所有存在的意义都在战斗上,你会知道你整个价值会因为战斗的结果被判定,裁判是命运。你可以一个人独自在书海里奋战到黎明,你可以一个人独自在忙不完的工作里全身细胞都在运作,你可以一个人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刻不放过任何渺小的可能,这一刻,你因为孤独而强大,因为强大而孤独。
天寒地冻,挫败满身,前途渺茫,并不会打倒你,你知道,能够摧毁人的意志的是爱。只有爱,能让人软弱,让人依赖,让人感觉,一个人的胜利不算什么。
宋盈烁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她只想紧紧抱住这个能让自己信任的人,狠狠地哭一场,哭到地老天荒。
经历过那么惊险的分离,安森林一刻都不想离开宋盈烁。
医生说宋盈烁只是惊吓过度,没有大碍,可以回家去。
宋盈烁拒绝了周昱川和林孝要来接她的好意,和安森林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本就没有带什么东西,行李都不用打包,两个人像是在外面散了个步回来一样,坐上公交车的时候皆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晚上公交车太挤,安森林站在宋盈烁身边,像来自远古的守护者。
精神疲惫,宋盈烁两眼呆滞,看着窗外流水一样的风景,竟然对这个仍旧陌生的城市生出一种归属感。公交车因为人多而出现白雾,橘黄色的路灯暖和又漂亮的从车窗外飘过。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每当刹车或者转弯的时候,两个人的体重都会使他们像铅球一样滚来滚去。
后来空出一个位置,安森林站在宋盈烁身边,两臂张开,像是一把大伞。他蹲下来,因为疲惫而有些呆滞的脸上一双眼睛半闭着,双手托腮地嘟囔道我是一朵花。
宋盈烁摸摸他,说:“你是傻瓜。”
他天真娇嗔地扭头,让宋盈烁从心里涌出一股怜爱。
后来人更少,安森林坐在宋盈烁身边,公交车里放了一首活泼的歌,路灯从身后打过来。
宋盈烁依在安森林的肩膀上,心甘情愿地松懈,淡淡地有些疲倦。
宋盈烁无聊地把玩闭目养神的他的手,用手在上面划拉“我爱你”。抬头看他没有反应,就继续写:“我要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和你……”
眼前一黑,他一个吻盖了过来,吞噬掉了剩下的三个字。
“在一起。”
宋盈烁有些心动,有些尴尬,她小小的手推了安森林一下。
安森林深吸一口气放开她,车子到站,不由分说地拉着宋盈烁的手下车,不管宋盈烁嚷嚷着“还没到还没到”。
安森林像一头矫健的猎豹,灵敏地穿梭在小胡同里搜寻着什么,宋盈烁满脸通红地跟着他走。来到一个僻静的夹道,前后都是房屋,中间正好塞进两个人。
宋盈烁咽了一口口水,被拉进去,按在墙上,脑袋被一只手隔开了墙上尖锐的小砂砾。
安森林行云流水,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歪头吻上宋盈烁,霸道绵长。
一开始两个人只是嘴唇贴着嘴唇,安森林不满足地左右试探着进攻,终于逮住宋盈烁呼吸的档口长驱直入,两人舌头相贴,触电一样一震后,感觉反到没有唇贴唇刺激。
宋盈烁意图抽身,安森林紧紧追随。
安森林加大手上的力气,同时舌头紧紧缠住宋盈烁的舌头,蛮横无理地打转、吮吸,无休无止。宋盈烁被吻得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两个人情迷意乱,越吻越狂乱,都使出全身力气紧紧缠裹,恨不能将自己化作行水,化作流风,化作尘土,化作一切可以打乱重新组合的物事,把对方融进自己的生命里,永远不分离。
不知道吻了多久,分开时两个人均是筋疲力尽,挂着香肠嘴喘着粗气,活像电视剧里偷吃了禁果的男女。安森林犹想温存,抱着宋盈烁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
宋盈烁表情诡异,她转头一脸的不理解加不接受,安森林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再次把嘴唇覆了上去,这一次温柔清浅,游刃有余。
最后,他把头埋进宋盈烁的肩膀上,蹭着她裸露在外冰凉滑腻的肌肤,喃喃着:“死了也甘心了。”
宋盈烁眼中一片清明,任由安森林在自己身上依偎着,嘴角挂着冷笑,可你还活着。
第二天宋盈烁去做笔录,那天她发现被钉死的窗户竟然有一个洞,那是被人的手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她趁着老人讲故事的时候,拿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手电筒,发出两长一短的“sos”求救信号。
小电筒是她和安森林在一起后他送的第一个礼物,那天在面馆看见宋盈烁和周昱川时,安森林是去替她找项链的。他并不知道找到了,却记得宋盈烁在意的表情,买来了一个小小的手电筒,个子虽小,光线十分亮,太阳能充电,她一直随身带着。
林孝还是十分了解宋家父女的,他知道除非遇到危险,不然这两个人都不会是令别人为自己担心的人。想到最近经常有女性被绑架失踪的情况,他开着车回到了镇里。
林孝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他已经锁定了三个犯罪嫌疑人,也许真的是天意,在他开车经过完全没有被警察注意,只是由一位老太太的说法,被认为是嫌疑最小的那位老人家门口时,看到了闪烁的灯光。直觉支配着他破门而入,正好看到被逼到角落、意图撞墙的宋盈烁和那位挂着恶魔般笑容、一身整洁唐装的和蔼老人。
老人回头,因为激动而不住抖动的苍老的脸皮,神情一滞,当头棒喝般清醒过来,并准备逃跑。没等到林孝发力,宋盈烁用尽力气往前一扑,把老人压在身下,两只手扼住他的喉咙,面目扭曲。
林孝急忙上前拉住她,却因为她注意力被分散,眼睁睁看着老人逃跑。
宋盈烁衣衫不整,十分崩溃地扑腾,林孝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不断地安抚:“好了好了,乖乖没事了,好了,乖乖,没事了。”
宋盈烁慢慢平静,平静里浮出一片湿润。
宋中华小时候叫宋盈烁乖乖,初为父母,谁都有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时刻。小时候的宋盈烁也是被宋中华抱在怀里一夜一夜哄过来的,可是,人啊,就怕一个可是。
再次听到这个乳名,宋盈烁不禁愣住,生死关头,仿佛此刻才意识到爸爸死掉是一种什么概念。她永远都等不来那个总是忙碌的男人的关爱,她的人生之路,永远地缺失了一个源泉。这和工作忙碌、不负责任、隔阂代沟没有关系,他没有了,他们就永远地分开了。死亡,就是死亡,没有任何修饰和前因可以消弭或者减轻它的存在,和因为它的存在带来的残忍后果。
从警察局走出来,走进一片温暖日光里,立春后日头越来越高,几乎都可以套上春装了。
等候在警察局门口的安森林坐在台阶上,闭着眼沐浴阳光,餍足、安详、刺眼。
宋盈烁挑衅:“您老这是要去警察局逛一圈?”
“和你一起,哪我都去。”安森林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她的手,他还记得两人初次见面在这里的交手,眼里充满怀念,宋盈烁看到,心里有一丝裂缝漏风。
两个人女强男弱的气势太明显,一路备受瞩目。
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大款面馆推出庆祝活动。
回到这个备受关怀的地方,宋盈烁觉得分外疲惫和心安,她热情地抱抱这个,抱抱那个,看着安森林手忙脚乱地阻挡着男人上前。
抱到林款的时候,她红了眼眶,林款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倒霉啊,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你碰上啊。”说着自己哭了起来。
宋盈烁反而要安慰她。
周昱川说:“回来就好,知道你个祸害不是个好对付的。”
宋盈烁撇嘴:“你们夫妻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会安慰人。”
周昱川一指头伸过去,虚点一下,笑着收回来。
其乐融融,端的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