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蓉的意识并没有陷入沉睡，眼前出现了一片被薄雾笼罩着的森林。
她活动了下梦中轻盈的四肢，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还好梦里不会觉得胃疼。行吧，这次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境，让我来看看。”
她伸手拨开挡住前路的树杈，脚下也小心的避让着障碍，走的很是艰难。地上出了横生的树根，还有不少有着些锯齿状叶子的杂草，胳膊擦过的树枝上也有着细密的倒刺，走出了没几米，就把她割得鲜血淋漓。
“嘶。”苏蓉蓉看着身上出现的细密伤口，感觉十分新奇。她猜想也许是梦里不会有痛觉，所以那些小伤口的存在并不让她觉得疼，反而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麻痒感。这种感觉似乎顺着伤口直直地扎进了她的心脏，让她不自觉对未知的前路生出一种畏惧来。
这份畏惧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应当。
这些伤口好像是个提示，在委婉地提示着苏蓉蓉：“你若是再往前走，就要接触一些可怕的真相。”
她那根天生的反骨就忽然较起了劲。苏蓉蓉将长裙撕成几条，牢牢裹在自己的胳膊和腿上，铁了心地往前不断地走着。
直到那些轻薄的布料也快要被划破之后，她终于走到了宽阔的地方。脚下一个打滑，苏蓉蓉伸手一拉树干，掌心又被划得鲜血淋漓。
眼前赫然是一片断崖，她刚刚若是没抓住树干，就要掉入深渊里摔个粉身碎骨。她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崖边开始思考。
断崖旁的风景很不错，凉风习习，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天色不浓不淡，苏蓉蓉靠在树根处，用力地呼吸着，倒是在这诡异环境里放松了自己最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这梦境里一片断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回想起之前看的电影，莫非是要跳下去，人为体验“垂坠感”，然后逼迫自己醒来？
也正是在这时，崖下忽然传来了点动静。苏蓉蓉拽着树干抻着脖子往下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球，红彤彤地燃烧着，恍然如同一个小太阳，从崖底升了上来，一直到苏蓉蓉需要仰着头去望的高度才停歇下来。
她站了起来，白皙的脸庞在火球的映照下变得通红，微微眯起眼凝视这团火的中央——那里好像有一团挣动着的黑影，试图从烧灼的痛苦里冲出去。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妄图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去帮一把——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火了，上一次的梦里，她亲身体验着被火灼烧的痛感，因此格外对这团火中央的人而感到共情。
也或许火球里的并不是一个人。
火球的正中央猛地横出了一根长长的尾羽，那羽毛上浮动着七彩的光，如同一把利刃，将火球从中剖开，一只硕大而美丽的神禽从中飞了出来，通体殷红，拖着长长的凤尾，在天际遨游了几圈，鸣叫声悦耳动听，久久回荡在苏蓉蓉的耳边。
——那是真真正正的凤鸣九天。
她的内心不由得一阵激荡，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拿回来。
古往今来，文化里一直把“龙”与“凤”尊称为两大祥瑞。虽说身边一直盘踞着一条真龙，但苦于不能随意化成原型，一直也没能让苏蓉蓉得见真容，亲眼领略上古神兽独有的磅礴气势。
而眼前这只凤，虽说是处于她的梦境里，却活灵活现，连尾羽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苏蓉蓉看呆了，几乎连呼吸的节奏都找不到了。那凤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身姿一扭，幻化成了一个美人。
黑发如瀑、红裙似火，轻盈地站立在七彩祥云之上，俯下身子朝她飞过来。令苏蓉蓉意外的是，凤凰的本体在她眼中纤毫毕现，但换作了这个美人，五官却反而不清晰了。
她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那一定是个美人，是身为凡人、浅薄无知的她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绝世艳丽。
美人踏云而来，从宽大的袍袖之中伸出一截藕似的胳膊，涂着深红色豆蔻的手朝她伸来。两人指尖相贴，苏蓉蓉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乍然领会到了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力量。如同冰山雪泉倾泻而下，醍醐灌顶，一把洗去了过去二十余年的尘世浑噩，恍惚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苏蓉蓉的灵台一片清澈，多年以前神秘老道士在她耳边那句疯疯癫癫的话猛然穿越了时间，再次清晰地响彻在了耳旁。
“梧桐犯火，九死一生。”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自己飘浮在半空之中，脚下轻飘飘地踩着祥云，脚下正是一片断崖。
“庄周……梦蝶么？”
这个念头一起，脚下的祥云蓦地消散了。她从空中坠落，失重感包裹住狂跳的心脏，终于将沉浸在瑰丽梦境的苏蓉蓉唤醒了。
她睁开眼，圆圆的琥珀色瞳仁里席卷过一阵斑斓的色彩。
“醒了？”
坐在她旁边的花红妆给她递了杯水，表情有些愁苦，“腹部的疼痛我压制下去了。病因挺诡异的，我说不上来，想仔细探查一番的时候，那股诡异的紫光却温顺地消散了，像是被谁驯服了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苏蓉蓉缓慢地眨了眨眼，接过水喝了一口。
“花姐，神仙也会做梦吗？”
花红妆愣了愣，“嗯，准确来说，神仙的梦不是单纯的梦，它更像是一种天意的征兆——就像我，我最早是下界散仙飞升上来的，某一日晚我梦见八匹天马冲到我面前，万花铺路，天上下起一阵黄金雨，第二天我就白日飞升了。”
“白日飞升？”苏蓉蓉好奇地提高了语调，“飞升是不是要渡天劫的啊？”
“是啊，”花红妆一脸后怕，“青天白日，一个穿着布裙的姑娘平地飞升，一边飞一边躲雷。还是个大晴天，不下雨光打雷。这也就是我那会儿隐居深山，不然得吓着多少人。”
苏蓉蓉顺着花红妆的说法想象了一下，笑出了声。
“花姐你这个百花仙子，当得真是不怎么顺利啊。”
“谁知道呢，大概是天生命不算好吧，”花红妆扯开被子躺在她身边，枕着胳膊开始追忆往事，“我啊，成仙是个意外。打小就是个孤儿，养成了个混不吝的个性。本来应该是个孤独至死的个性，又机缘巧合地跟凤三娘当了朋友。”
“就是那位龙王夫人？”
“嗯。我们当年那是相见恨晚啊，我在凡间历劫的时候没事做，一腔热血劫富济贫去了，结果高估了自己的凡人之躯，差点折在那家富商的家里。结果没成想他府上来表演的舞姬一拔剑救了我一命，我俩联手逼得富商点头应下开仓赈济灾民，广结善缘。后来出了府我才知道，那是凤族的三公主，也是一身的反骨。”
苏蓉蓉似乎有些惊讶，“这我倒是没听他们提过。我还以为龙王夫人会是位大家闺秀，相夫教子的女仙呢。”
花红妆一脸沉痛，“可别提相夫教子了，想当年我俩用‘红裳双侠’的名号走跳江湖之时，多洒脱啊。谁知道她后来一心嫁人从良了，还给我生了九个大外甥。再后来……”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再后来，仙魔一场大战，我再也没能见到那袭绝色红妆。我之所以在凡界这么配合敖寻，也是因为最懂他的伤痛。那个傻子一直不肯相信三娘再也回不来了，其实我也不信。她就算舍得下我，舍得下敖寻，可那九个孩子呢？我了解她，就算是堕入无间地狱，只要她想，她也能凭着那股狠劲儿爬上来。”
花红妆美艳的脸上显出些倔强，不太像个叱咤风云的女仙，倒像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