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眼:你想要一只南柯枕吗?它可以让你美梦成真,心想事成呢。
今日马公子大婚,马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好一派喜庆热闹之景。衣饰鲜明珠翠环绕的女眷们三五个聚在一处,或羡或妒地感叹着马府新妇的好福气。
“诸位,听说了吗?马公子娶的这个姑娘是出身乌衣巷的。”
“哟,乌衣巷那不是寒门住的地方吗?”
“要不怎么说这姑娘上辈子烧了高香啊?一个出身乌衣巷的贫家女居然能嫁给马员外的独子为妻,这运气,啧啧。”
“不止呢,这姑娘一进门可就是马府的女主人,当家主母,真是羡煞旁人。”
马员外家财万贯,膝下只有马绪这一个宝贝儿子,三年前马夫人病逝,府里便没了主母。如今马公子娶了乌衣巷的贫家女为妻,这位姑娘一进门,可不就是马府真真正正的当家主母。
也难怪来参加喜宴的宾客女眷们又羡又妒了,她们还要多年媳妇熬成婆,人家倒好,直接一步到位,一进门就是府中主母。
女眷们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乐此不疲地议论着马府新妇的好运道。
喜堂内,一对身着大红吉服的新人正要参拜天地,忽然一个布衣少年闯了进来,他不顾马府下人的阻拦,朝着一对新人高声道:“不能拜!”
一言既出,满堂震惊。
大家都张着嘴惊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想干吗?这可是新人拜堂,错过了吉时是很不吉利的。
马员外回过神来,立刻从高堂的位置上站起,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扰乱喜堂?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拖出去!”马员外一声令下,下人们立刻拥上前来擒拿布衣少年,后者奋力挣脱下人,紧走几步直走到新人面前,目光雪亮如刀,扎向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柳真儿,你与我早已订了亲,你母亲杜氏可是收了我的聘礼的,如今你嫌贫爱富,另觅高枝,你就不怕我傅荆告官问你一女二嫁之罪?”
一女二嫁?这是怎么回事?
在座的宾客们窃窃私语,一些平日里就喜欢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们看向新娘子的目光瞬间微妙起来。
一身大红吉服的新郎官马绪眉眼含笑,笑容和蔼可亲,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这位少年郎,你说自己与柳真儿订过亲,那么媒人和聘书总有吧?你要指证柳真儿一女二嫁之罪,总得拿出证据,否则我也可以告你无凭无据诬人清白,毁人名誉。”
傅荆一愣,他与柳真儿的确是经媒人说合订了亲,柳真儿的母亲杜氏也的确收过他的聘礼,可是后来柳真儿攀上了马绪这根高枝,便翻脸悔婚。他上柳家找柳真儿质问,杜氏将他好一顿骂,把他赶出了柳家,聘礼也给退了回来。
如今媒人和杜氏早就串通好了,是万万不会给傅荆作证的。
傅荆拿不出任何证据,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喜堂上大闹一场,要把柳真儿一女二嫁的丑事抖出来,能搅黄了婚事再好不过,若不能,起码也能坏了柳真儿的名声,好出一出自己被退亲的耻辱。
“马公子财大势大,既有心横刀夺爱,证据什么的想必早已处理干净了,我一个贫家郎又能耐你如何呢?”
柳真儿将头上的喜帕一把揭下,露出一张芙蓉般艳丽的脸,她冷冷地看着布衣少年,目露鄙夷:“自古女子择婿,考量的无非就是家世人品,相貌才能。你家世人品相貌才能,样样不如别人,姑娘不愿嫁你,难道你还想强娶不成?好比小女子我在成衣店看中了一件漂亮衣裳,衣裳价格昂贵,我付不起银子,难道我就能让掌柜把衣裳低价贱卖给我?我在街上看中了一栋雕梁画栋的宅子,宅子价值不菲,我付不起银子,难道我就能强迫宅子的主人低价把宅子卖给我?”
新娘子的比喻又新鲜又有趣,喜堂上的宾客不禁哄堂大笑,一女二嫁的事自然也被轻轻揭过。宾客都被柳真儿的话逗乐了,再看向布衣少年的目光便有些鄙夷,心中暗道,这乌衣巷的贫家女生的果然美貌,又口齿伶俐,寸步不让,是个厉害角色,难怪能笼络住马公子的心。
马绪目光含笑地听着柳真儿说话,显然是心情极好。
柳真儿又道:“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有代价,尤其是珍贵稀缺的东西,更是价值不菲。你想要好的东西又付不起代价,吵闹不休与那吃不到糖果的三岁小儿有何区别?”
傅荆被伶牙俐齿的柳真儿驳得满面通红,但犹自不甘心道:“那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把自己也当成了一件明码标价的物品?只要付得起价钱,你就会把自己卖给对方?”
傅荆的话极为无礼,但柳真儿脸皮比一般闺阁弱女坚固多了,她面不改色道:“美貌也是一种稀缺物品,自古价值不菲,一向只有达官贵人富贾豪绅才拥有得起。你若寻一个容貌平平的乡野村姑,或者无盐丑女娶她为妻,自然没人跟你抢。可你为何不娶一个丑女为妻呢?满足不了姑娘的择婿条件,硬要姑娘不挑不捡地嫁给你,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柳真儿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竟然将傅荆噎得哑口无言。
马绪冷笑一声,沉下脸道:“来人,把这个扰乱喜堂的小子给本公子一顿乱棍打出去!”
可怜傅荆孤身一人,寡不敌众,被马府仗势欺人的下人打得鼻青眼肿,一顿乱棍扔到了大街上。
经过的行人纷纷好奇地看着如同一堆烂泥一般躺在地上的布衣少年,偶尔指指点点,议论几句。傅荆充耳不闻,他都快疼死了,浑身的骨头都似散了架。
躺了好一会儿,傅荆才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
直到夜幕降临,傅荆依然在街上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晃荡,忽然眼前刮风一般飞快跑过几个人,领头的一人一边跑一边招呼同伴:“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食梦馆每晚只贩卖十个美梦,去晚了可就被人抢光了。”
一群男男女女旋风般从傅荆身边刮过,差点将他带倒在地。傅荆稳了稳身形,纳闷地看着这群人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梦是虚幻之物,也可以拿来贩卖的吗?”
被勾起好奇心的傅荆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路来到一家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的楼阁,楼阁朱红色雕花大门上悬挂着一张牌匾,上面用墨绿色篆书写着“食梦馆”三个大字,月色朦胧下如梦如幻。楼阁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一个容貌俏丽的婢女走出大门,对着傅荆露齿一笑:“小郎君何故在门外徘徊?食梦馆向有缘人贩卖美梦,竞买大会已经开始,小郎君请随婢子进去。”
傅荆跟着婢女走入了食梦馆,只见里面挤满了兴奋的人,男男女女围着一张高台高声喧哗,雀跃无比。高台上站着一个彩衣女子,头梳元宝髻,耳坠明月珰,五官美丽,肌肤白皙。一只豹子大小的异兽伏在她脚边,兽目半睁半闭,微微打着呼噜。
彩衣女子看着高台下兴奋的男男女女,笑吟吟地说道:“诸位,欢迎来到食梦馆,我是食梦馆的主人梦姬,竞买大会现在开始,一个美梦一两银子,每竞拍一次加一两,请大家说出心中想要的美梦。”
梦姬说完,高台下的众人便争先恐后说着自己期待的美梦——
“我要金山银山,要飞黄腾达,要加官进爵,要三妻四妾,还要万寿无疆,权倾天下。”
“我要万千宠爱,要青春不老,要如意郎君,要嫁入高门,还要锦衣玉食,荣华一生。”
衣着寒酸的男子,容色寻常的女子,一脸兴奋地说着自己的美梦,目光中闪动着贪婪和狂热。
傅荆拉住一个喊得最大声,冲在最前面的布衣少女,不解道:“一两银子只为买一个虚无的梦,你们疯了?”
那布衣少女容貌平平,闻言不悦道:“你懂什么?我容貌平常,又是个贫家女,这辈子都与爱慕的贵公子无缘,已经够惨了。难道我连享受美梦的权利都没有么?”
布衣少女的话说中了在场很多人的心思,大家都对傅荆不耐烦道:“就是就是,我们求我们的美梦,与你有何相关?你这小子少多管闲事。”
傅荆被推搡到了一边,梦姬的视线若有若无朝这边瞥来,又转回高台前,继续笑吟吟听着俗世众生的梦,片刻之后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世上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享受美梦,你们的梦,我都听到了。”后退一步,梦姬对着异兽单膝下跪,右手搭在左肩上,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节,神情庄重地说道:“食梦兽,请您赐予有缘人美梦。”
原来这只异兽是传说中的食梦兽,传说食梦兽以梦为食,可吞噬噩梦,也可赐人美梦。在月色朦胧的夜晚,食梦兽会从幻境来到人间。遇到受到噩梦惊扰的人,食梦兽会吃掉对方的噩梦,使其一夜安睡,再不受噩梦困扰;遇到彻夜难眠的人,食梦兽会赐对方美梦,令人一夜好梦,不再受失眠之苦。
傅荆惊讶地看着豹子大小的异兽睁开金色的兽目,从台上站起,甩甩脑袋,四个蹄子踩来踩去,眨了眨眼睛,张口发出一阵柔和的鸣叫声,仿佛人类甜美温馨的摇篮曲,然后吐出一个透明水球。水球内五光十色,光怪陆离,隐隐可见一个布衣少女和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相依相偎,双双立于桃花树下,双手相握,情意绵绵。
“这个梦是我的,一两银子,我买了。”
“不,这个梦是我的,我出二两银子。”
“你什么意思啊?这明明就是食梦兽专门为我造的美梦,你跟我抢什么啊?”布衣少女对着另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怒目而视。
“谁说这个梦是专门为你造的?难道我就不能幻想有个风度翩翩的俊美贵公子与我郎情妾意恩爱缠绵?”雀斑姑娘不甘示弱。
“哼,这个梦是我的,谁也别想跟我抢!”布衣少女豁出去了,一路竞价,最后用十两银子买下了水球,付了银子,捧着水球容光焕发地走了。
傅荆都惊呆了,张着嘴看着那布衣少女远去的身影。十两银子买一个虚无的梦,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竞买还在继续,食梦兽又吐出一个水球。这一回水球里呈现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只见他舒服惬意地躺在藤椅上,身旁围绕着一群年轻美貌的女郎,争先恐后地对他献殷勤。一个跪着替他捶腿,一个坐在旁边替他剥葡萄皮,一个替他斟酒,一个在他面前翩翩起舞,还有一个站在他身后替他按摩肩膀。
这是一个男人妻妾成群的美梦。
水球里光怪陆离,场景变换,一幕幕男人梦寐以求的画面一一呈现。食梦馆里的男人们沸腾了,妻妾成群,美女如云,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啊。
一阵激烈的竞价之后,这个打动无数男人的美梦被人以三十两的高价买走了。傅荆看着那个身材臃肿面容猥琐的男人捧着水球欢天喜地的走出食梦馆,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十个打动人心的美梦很快就一售而空,狂热的人们渐渐散去,食梦馆里人去楼空。身着彩衣的梦姬走下高台,来到傅荆面前,双眸弯弯,笑意盈盈:“小郎君,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美梦?”
“梦是虚幻之物,再美再好,梦醒后依旧要回归现实,我才不会花一两银子去买一个虚无的梦。”傅荆摇头。
“哦?我见小郎君脸上姹紫嫣红,还以为小郎君定是遇到了什么忧烦之事。原想着梦境虽是虚幻,亦不长久,但小小梦境也能为人缓解忧愁,使人身心放松。”梦姬美目流转,瞥了瞥傅荆脸上的伤,似笑非笑道,“原是我多事了。”
傅荆顿时尴尬得满面通红,捂着鼻青眼肿的一张脸,心里把马绪的十八代祖宗统统问候了一遍,在梦姬了然的注视下落荒而逃,飞快跑出了食梦馆。
有道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自从傅荆在马府大闹一场后,他的事迹被街坊邻居当作笑谈传来传去,每日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几个妇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聚在家门口尖酸刻薄地议论着。城西桃花巷的傅家小子被退亲,心有不甘大闹喜堂,反而被马公子殴打一顿,赶出了府。
贫家郎哪来那么大的心,还想娶个天仙一般貌美的姑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嘴碎的婆子们你一句我一句,毫不客气地嘲笑着痴心妄想的傅家小子。
就在傅荆被婆子们讥笑得灰头土脸的时候,马绪又来掺和了一脚。
傅荆是一个木匠,平日一直在桃木工坊里做木工活,描墨线刨木材,刀削斧凿,在一堆堆飞扬的木屑里打造出桌椅床具。
这一日马绪来到桃木工坊,想给府里添置一些新的红木家具,桃木工坊的东掌柜亲自相迎,陪着马绪不厌其烦地挑选,一路热情地推荐着各种款式的红木家具。
马绪锦衣玉带,薄底绸靴,腰间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佩,摇着折扇含笑听着东掌柜的介绍,财大气粗道:“东掌柜,你是知道的,本公子不差钱,最要紧是东西质量好,漂亮。可是你看看,这些桌椅床具雕刻的图案都太老套了,不是‘平安如意’,就是‘花开富贵’,这样的家具我们马府还少么?你要知道,本公子买的不是桌子椅子,而是别致新颖的风格。如果你们这里没有,那本公子只好去别处了。”
东掌柜生怕送上门的生意跑了,连忙道:“有有有。我们桃木工坊有一批新货,叫作‘沧海月明珠有泪’,把海蚌壳打磨成珍珠一般的色泽,镶嵌在红木上以作点缀,观之珠光莹莹,美丽非常。不过这批新货还没有完工,尚在赶制中。”
马绪却极为感兴趣:“沧海月明珠有泪?听着有趣,可否让本公子一饱眼福?”
马绪是马员外的独子,马员外家财万贯,极为宠爱这个唯一的儿子,马公子花钱如流水,马员外也一味纵容,还生怕儿子银子不够花。益州城的商家哪一个不想笼络马公子这位财神爷?当下东掌柜就应了一声,领着马绪从桃木工坊的前院来到了后院工人做工的地方。
一地木屑飞扬中,十几个木匠正在忙碌着。描墨线的、刨木材的、磨蚌壳的……
马绪的视线扫过几张镶嵌了珠贝的美人榻后,忽然“咦”了一声,视线停在了一个木匠身上,后者也正巧抬头看来,二者视线在空中交汇,马绪忽地冷笑一声,用折扇指着对方,对东掌柜道:“此人是谁?”
东掌柜道:“哦,他叫傅荆,是我们桃木工坊雇佣的一个木匠,在这里干活有几个年头了,马公子认识他?”
“岂止认识?”马绪目光阴沉,脸上却笑容叵测,“这个小木匠能耐不小,竟敢在本公子的喜宴上大闹喜堂,害得本公子颜面尽失。这般有能耐的人,在你们桃木工坊当一个小小的木匠,岂不屈才?东掌柜,你说呢?”
东掌柜听明白了,他沉下脸把傅荆招来,居高临下道:“傅荆,我们桃木工坊不会再用你了,你今日就结账走人吧。”
傅荆震惊地看着嚣张的马绪和一脸冰霜的东掌柜,他不敢相信,只因为马绪的一句话,东掌柜就要解雇他。
“东掌柜,求你行行好,不要解雇我。我家中尚有年迈的母亲,这份木工活是我和我娘唯一的收入来源,你如果解雇了我,我们孤儿寡母日子可怎么过啊?”
东掌柜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马绪的脸色:“马公子,您看,这……”
马绪拿折扇在手掌心轻轻敲打,轻描淡写道:“东掌柜是桃木工坊的主人,若因为心善要留下一两个得罪本公子的人,是你的自由。不过本公子交游广阔,这益州城一半的公子哥儿都与我有交情。赶明儿我若在好友们面前说一句,桃木工坊的家具制作粗陋,款式老旧,不合本公子心意,不知会不会影响到桃木工坊的生意呢?”
马绪是铁了心要让傅荆丢了饭碗,东掌柜不愿得罪这尊财神爷,只好让傅荆结账走人。从账房那里拿了工钱的傅荆垂头丧气地走出桃木工坊,却听马绪在他身后嗤笑一声,语气狠辣:“跟本公子抢女人,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你也配?”
傅荆暗中握紧了拳头,一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桃木工坊。
丢了饭碗,本就令人沮丧,雪上加霜的是,相依为命的母亲罗氏又出了事。平日里靠给人浆洗衣裳为生的罗氏,有一天在去给一家富户送衣裳的路上,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了。那马车上的人见街上无人,便不顾罗氏的呼救,驾着马车飞快逃逸了。
罗氏摔断了腿,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一直等到有人经过,几个好心的路人替罗氏简单固定了断腿,然后把她抬了回来。
傅荆为了筹医药费,每日起早摸黑找活干,可益州城所有大大小小的木工坊仿佛约好了似的,谁都不肯雇佣他。
这一天傅荆在街上找活干,遇到了穿金戴银遍身罗绮的柳真儿,她和两个同样穿戴富贵的年轻妇人正在逛金器店,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挑选着店里的金饰。
柳真儿今时不同往日,嫁给了马绪之后妻凭夫贵,从乌衣巷的贫家女摇身一变变成了出手阔绰的贵夫人,买起金银首饰来眼睛都不带眨的,金钗要挑最沉的,珍珠要挑最大的,翡翠要挑水头最足的,端的是气派不凡,阔绰不已。
两个妇人簇拥着她百般奉承:“真儿妹妹仙姿国色,再戴上这支鸾凤钗,真是美得连皇宫里的妃子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柳真儿笑容满面,极为享受这种被别人逢迎的感觉,心中暗叹,要不是拼着一女二嫁的坏名声嫁给马绪这个有钱公子,她怎么会有今天的富贵日子?她本是乌衣巷的贫家女,本来的命运轨迹无非是经媒人说合,嫁个家世平平门当户对的穷小子为妻,然后贫贱夫妻百事哀,在柴米油盐中操劳一生。
谁知花灯节那晚,她在花灯架下偶遇赏灯游玩的马绪,因她生的美貌,那马绪一见之下动了心,第二天便差人上门提亲。她早与傅荆订了亲,可面对命运慷慨递来的馈赠,她不惜悔婚退亲,让母亲把傅荆的聘礼退了回去,然后坐上了马家的花轿,成了马绪的新娘。
本以为从此富贵荣华,万事称心,谁知喜堂上傅荆不请自来,大闹一场,在满堂宾客面前抖出她一女二嫁的荒唐事,幸好马绪不肯怪罪她,还挺身维护,将傅荆一顿乱棍打了出去,间接在宾客面前承认了她马府新妇的身份,压下了对她不利的流言,否则傅荆这一闹,人言可畏,足够让她身败名裂。
柳真儿只要想到这一切,就恨得咬牙。
有道是冤家路窄,柳真儿这天逛街居然遇到了傅荆。
傅荆走投无路,见了阔绰的柳真儿,头脑一热,忍不住开口道:“真儿,你能借我点银子么?我母亲摔断了腿,我又被辞了工,没钱买药,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借我点银子吧。”
柳真儿心中恨不得将傅荆千刀万剐,面上却不动声色,眼珠一转,笑道:“借银子么,当然可以,只要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傅荆目光一喜,期待地问。
柳真儿把一支珠钗上的珍珠扯下,随手丢到了金器店外不远处的一只狗碗里,不怀好意道:“我的珠花掉了,你若肯帮我捡回来,我就考虑一下借银子给你。”
傅荆的视线扫过缺了一个口的狗碗,落在狗碗旁边正朝他呲牙的大黑狗身上,目光复杂,一言难尽。
柳真儿身边的两个妇人笑得前仰后合,唯恐天下不乱:“哎呀,真儿妹妹,你是多恨这个人啊,居然想出这么个馊点子,让他和狗抢食?”
柳真儿抱着手臂站在金器店门口,面容娇艳,眼神挑衅:“怎么了?不敢啊?有勇气找我借银子,没勇气帮我捡珠花?”
傅荆想到自己的母亲罗氏还躺在病床上,等着他筹到医药费,一咬牙就冲向那只狗碗,与大黑狗大战三百回合,一阵鸡飞狗跳后,大黑狗终于呜呜叫着,夹着狗尾巴委屈扒拉地逃了。满脸挂彩的傅荆总算抢到了珠花,一瘸一拐地走到柳真儿面前,递出手中的珍珠:“你的珠花,我已经替你捡回来了。”
谁料柳真儿只看了一眼,便厌恶地挥手打飞了珠花:“脏死了,又是血又是土的,你以为我还会要么?”
“你!”傅荆气怒攻心,极力忍耐道,“我已经照你的意思替你捡回了珠花,你总该兑现承诺了吧?”
柳真儿冷笑一声,五官艳丽,杏眼圆睁,面容扭曲,红唇微张,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美女蛇,说出的话字字诛心:“傅荆,你大闹喜堂,害得我沦为整个益州城的笑柄,人人皆知我柳真儿嫌贫爱富,不知廉耻,为了攀上高枝,悔婚退亲,一女二嫁。我名声败坏,都是拜你所赐。我恨不得食你肉喝你血,又怎会好心借你银子?你可真蠢。”
“你耍我?”傅荆浑身都是被狗咬出的伤口,一身狼狈,怒看柳真儿。
“耍你又怎么样?就算耍你,也要你自己够蠢,肯上当才行。”
柳真儿趾高气扬,昂着头和两个女伴出了金器店,一路说说笑笑去得远了。剩下傅荆咬牙切齿地杵在金器店门口,目光含恨地盯着柳真儿远去的背影。马绪,柳真儿,你们欺人太甚!
傅荆找不到活计,没有工钱,又借不到银子,罗氏缺医少药,大夫只出诊治了两回,便不肯再来。罗氏勉强固定了断骨,听天由命地拖着,拖了一段时日,断骨长好了,可却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两条腿一高一低,瘸了。
人生真苦。
傅荆愁闷郁结,借酒消愁,这一晚在小酒馆喝酒,直喝得烂醉如泥,踉踉跄跄出得门来,门外已是月夜朦胧。傅荆东一脚西一脚醉眼朦胧地走在街上,渐渐走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楼阁前。楼阁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朱红色雕花大门上悬挂着一张牌匾,上面用墨绿色篆书写着“食梦馆”三个大字,月色朦胧下如梦如幻。
一个容貌俏丽的婢女走出大门,对着傅荆露齿一笑:“小郎君果然在此,我家主人说小郎君是食梦馆的有缘人,她已等候良久,小郎君请随婢子进去。”
傅荆眯着一双醉眼随着婢女走入了食梦馆,只见楼内空无一人,再无那日男男女女的高声喧哗,安静无比。梦姬站在高台上,身着彩衣,头梳元宝髻,耳坠明月珰。一只豹子大小的异兽伏在她脚边,兽目半睁半闭,微微打着呼噜。
“欢迎有缘人再次来到食梦馆,我是梦姬,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美梦?”梦姬对着高台下的傅荆微微欠身,微笑问道。
傅荆醉得不清,完全忘了食梦馆的美梦是要花一两银子买的,想也不想就道:“天下美貌温柔的女子多的是,柳真儿算个什么东西?我要娶一个比柳真儿美一百倍的女子,让她给我生儿育女,洗衣煮饭,伺候我娘。”
捧着食梦兽吐出的水球,傅荆忽然清醒过来,食梦馆的美梦是要用银子买的,他微微有些发窘,他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方才已经买了酒入了他的肚子,如今兜里是再也找不出半个子儿了。
见他面色有异,梦姬善解人意地一笑:“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失意人造出美梦,是我梦姬的心愿。梦赠有缘人,梦姬愿将这个美梦无偿赠送,小郎君不必介怀。”
傅荆谢过梦姬,迈着醉步走出了食梦馆。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傅荆把水球放在枕边,怀着期待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满室漆黑中,透明水球内光怪陆离,场景变换,而傅荆正在梦中经历着不可思议的一切。一个肤白貌美的富家千金在街上偶然见过傅荆一面后,便对他一见钟情,放着门当户对的贵公子不嫁,死活要嫁给傅荆这个贫家郎。富家千金的父母在女儿绝食的坚持下只好同意了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傅荆没有田,没有宅子,没有银子,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与富家千金拜堂成亲之后,二人琴瑟和谐,相敬如宾。那富家千金对傅荆百依百顺,洗衣煮饭,操劳内务,伺候婆婆,服侍夫君,任劳任怨,殷勤备至,左邻右舍都夸傅家新妇是难得的贤妻。
傅荆成了桃花巷所有贫家郎羡慕的对象,大家纷纷向他取经。要怎样才能娶到一个肤白貌美的富家千金,不要田,不要宅子,不要银子的嫁给自己,还自带丰厚嫁妆。
傅荆被吹捧着,恭维着,飘飘欲仙,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好,他都舍不得从梦中醒过来了。然而雄鸡报晓,好梦易醒,从美梦中醒来的傅荆怅然若失,看着家徒四壁,清贫如洗的家,再想起梦中贤惠勤劳的美娇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在做梦啊。”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傅荆迫不及待出门而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再次寻到了门前悬挂着两只红灯笼的食梦馆。一见到身着彩衣的梦姬,傅荆急不可耐道:“梦姬阁主,你可以再给我一个美梦么?”
梦姬笑吟吟道:“当然可以,只不过食梦馆向有缘人贩卖美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个美梦一两银子,小郎君这次可有带足银子?”
傅荆愣了愣:“上次阁主可没有收我银子啊。”
梦姬脸上笑容不变:“梦赠有缘人,的确不假,可好梦难求,价高者得,也是食梦馆的规矩。我已为小郎君破例一次,若再破例,对其他竞买美梦的人就不公平了。”
傅荆面露为难之色,一两银子,他根本拿不出来。可体会过了梦中那种飘飘欲仙的滋味,他就如同饮过美酒的瘾君子,哪里还能割舍得下那种美妙无比的感觉。
傅荆嗫嚅着问梦姬能否先赊账,对方摇了摇头表示不能,却让丫鬟拿出了一个紫竹枕,对傅荆说道:“小郎君不必失望,虽然我不能将食梦兽吐出的美梦无偿赠送给你,可我这里有件宝物南柯枕,乃南柯山上的紫竹所制,凡人入眠时如果枕上南柯枕,可在梦境中过上称心如意,梦寐以求的人生。”
梦姬表示可以将南柯枕暂借傅荆几天,后者欣喜若狂,捧着梦姬给的南柯枕连连称谢。
临走时,梦姬叮嘱:“小郎君用南柯枕入睡时须得注意,当你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在梦境中实现时,记得一定要见好就收,及时从梦境中醒来。否则,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傅荆不解:“变成真的,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梦姬似笑非笑,表情古怪:“凡人都想美梦成真,又怎知‘盛极而衰,盈满则亏’的道理?南柯枕既然能把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变成真的,那么富贵荣华是真,位极人臣是真,自然大祸临头也是真,抄家斩首也是真。倘若你在梦境中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傅荆听完梦姬的话,忍不住心头一凛,但想到在桃木工坊因马绪被辞工的一幕,在金器店被柳真儿戏耍的一幕,傅荆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犹豫片刻依然还是捧着南柯枕走了。
就算是在梦里,他也要笑看马家落败,马绪行乞为生,柳真儿这个贱人跪爬着向他磕头认错。
回到家后,傅荆小心翼翼把南柯枕摆在床上,迫不及待躺上了床。
很快,一阵困意袭来,傅荆沉睡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传来人语喧哗声,就像有人在傅荆的耳边说话一样。傅荆觉得好奇就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枕头两边的洞孔正慢慢变大,里面情景逐渐明朗,如同一幅画卷在他面前展开,绿草如茵,晴空碧洗,面貌各异的男子们四处走动,或坐或立,嘻笑喧哗。
傅荆大感好奇,见洞孔越变越大,就一矮身子整个人都钻了进去,当他出现在那群人面前时,那些人明显吓了一跳,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我男儿国?”
“你身上的衣服怎么跟我们不一样?”
“你是不是仙人派来帮助男儿国的仙使?”
傅荆被这些人问得一头雾水,问到最后,那些人竟然不顾傅荆的解释,一致认定他就是仙人派来拯救男儿国的仙使,傅荆被半挟持半邀请地带到了男儿国皇帝的面前。
身穿龙袍头戴玉旒的皇帝见到傅荆,激动得涕泪横流,他亲自从龙椅上走下来,将跪在地上的傅荆搀扶起来,感慨万分道:“孤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仙人派来的仙使。”
傅荆被封了官,赐了宅子,留在了男儿国。皇帝告诉他,十年前,有个仙人曾来到男儿国游玩,可是当时的男儿国正面临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以致百姓怨声载道,国将不国。
仙人慈悲,不忍见苍生受苦,就找到焦头烂额的皇帝,告诉他,十天后他会派座下使者来男儿国,帮助皇帝解决难题。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仙人回到天上后,皇帝翘首以待地等了十年,终于把仙使盼来了。
“仙使,孤已经快被这个难题烦死了,你若能帮孤解决这个难题,孤就封你做男儿国的国士,赐你更大的宅子,更多的奴仆。”
傅荆一个贫家郎,几时享受过做大官,住大宅,食精米,穿绫罗的生活?既然皇帝误把他当作仙使,他又何必说破呢?
“不知皇帝陛下说的难题是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皇帝叹了一口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傅荆。
一百多年前,这个被称作“黄粱国”的国度出了一位神医,他可以通过把脉就能说出妇人腹中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起初众人不信,可后来好几个经过他把脉的妇人都被他说中了,一时间这个神医名声雀起,整个黄粱国无人不知。
由于娶了媳妇的婆家都喜欢男孩,那些被诊出怀了女孩的妇人都被婆家灌了滑胎药,把尚未成形的胎儿打了下来,血淋淋的女婴尸体或是被扔到了沟渠,或是找了块地随意埋了。
那些出不起昂贵诊金却眼红别人生了男孩的人家,就等家中产妇把女婴生下后,再将女婴溺毙掐死,然后求神拜佛祈祷家中妇人下一胎能生下男孩。
几十年后,黄粱国的百姓渐渐发现,自家的儿子娶媳妇越来越难了,村子里适龄的女孩越来越少,发展到后来,整个村子方圆百里之内,一女难求。为了解决黄粱国男多女少的问题,朝廷不得不下旨,妇人有孕,一律不准私自落胎,违者重罚。尽管如此,百姓还是喜欢生男孩,不惜冒着被重罚的危险,继续溺死掐死女婴,直到能生出男孩为止。
经过一百多年的演变,黄粱国渐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男儿国,由于女孩太过稀少,根据户部的统计,男儿国将有四千万的男儿娶不上媳妇。
消息传到民间,大家都慌了,杀死女婴的时候,这些人可以不慌不忙,无动于衷,可等到自己的儿子娶不到媳妇了,这些人终于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般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
昔日命贱如泥的女孩,如今物以稀为贵,个个金贵起来,彩礼水涨船高,年年疯涨,压得想娶媳妇的人家喘不过气来。如今家中有女儿的,一家有女百家求,面对上门来提亲的媒人,彩礼越要越高,还东挑西拣,轻易不肯出嫁,颇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如今的男儿国,娶妻难,难娶妻,国中竟有半数以上的男人娶不到媳妇,成了名副其实的“难儿国”。
听完皇帝的叙述,傅荆心里琢磨开了,这不是跟自己在家乡遇到的问题一样吗?当初身为贫家郎的他,就是因为聘礼寒酸,被柳真儿的母亲嫌弃,柳真儿更是嫌贫爱富攀上了富家子马绪。
当时与他有交情的几个贫家郎对他的遭遇同仇敌忾,大家围坐在小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痛骂柳真儿是个势力拜金的虚荣女子。几个贫家郎娶妻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因聘礼被妻子的娘家刁难过,故几碗黄汤灌下肚后,纷纷异想天开慷慨激昂,你一言我一语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恨不得朝廷立刻颁下圣旨,狠狠治一治那些索要高额聘礼的女子。
傅荆将当日几个同伴的意见梳理一遍,此时对皇帝道:“男儿国面临的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有五条计策可替陛下分忧解难。”
当下傅荆便把五条计策一一道来。
第一,男儿国境内,女子十五不嫁,家人连坐。这样就能防止女子大龄不嫁,累及男子娶不上媳妇。
第二,男女婚嫁,彩礼不得高于二两银子,索要高额彩礼者,以贩卖人口罪处以重罚。这样就可压制住目前因男多女少导致的高额彩礼,降低男子娶妻的成本。
第三,女子嫁入夫家后,除非病故,不得和离。如此可保障男子花了彩礼娶回的妻子能终生待在婆家,孝顺公婆,伺候丈夫,生儿育女,一辈子供婆家奴役,不会半途和离,导致男子人财两失。
第四,寡妇不得守寡,须得听从官媒安排改嫁。因男儿国男多女少,此举可最大限度地保障更多的男子能娶上媳妇。
第五,女子嫁人后,须得为夫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拒绝生育者,以扰乱国本罪处以极刑。因男儿国男多女少,故而需要生出更多的女孩,让妇人多生孩子,一来可保持国家的生息繁衍,二来可使更多的女孩被生出来,慢慢缓解男多女少的困境。
皇帝听完,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当下就让宰相将这五条计策写在圣旨上,冠以“治国五策”的名义立即在全国执行。男儿国所有的男子得知后喜极而泣,一致认定傅荆就是仙人派来拯救他们的仙使,他提出的治国五策,每一条都切实维护了男子的利益,狠狠打压了那些企图索要高额彩礼的女子,可谓是大快人心。
傅荆在民间的地位,一时间高到与神佛比肩的地步。
他被皇帝封为国士,赐良田,居高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个月后,傅荆想自己现在得到了无数金银财宝的赏赐,是时候衣锦还乡了,毕竟家中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还有马绪和柳真儿这对贱人等着他收拾。
于是傅荆对皇帝说,既然他已经完成了仙人交给他的使命,帮助男儿国解决了难题,他也该回去向仙人复命了。皇帝依依不舍,但还是率领百官为傅荆践行,傅荆与皇帝辞别后,一个人扛着满满一袋子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沿着记忆来到了曾经踏足男儿国第一眼见到的绿草地,四处寻了片刻,就见到半空中空气流动,犹如水波荡漾,然后半空中出现一个洞孔,形状很像南柯枕两边的洞孔,洞孔慢慢变大,傅荆犹如来时一样,身子一矮就钻进了洞孔。
再睁眼,傅荆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脑袋下枕着南柯枕。
难道男儿国一行是个梦?傅荆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猛地坐起身。如果是个梦,那么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岂不是泡汤了?傅荆脸色一白,低头四处找寻,却见那只装满金银珠宝的袋子完好无损地被搁在南柯枕旁边。
傅荆愣了愣,忽然欣喜若狂。他想起梦姬曾说过,南柯枕能把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变成真的,这意味着他从男儿国带出的金银珠宝真真切切归他所有了。从这之后,得了意外之财的傅荆如同人生赢家,买了田地,买了宅子,买了奴仆,又娶了一个比柳真儿还美上三分的女子为妻,过上了有田有宅,奴仆成群的富贵日子。
他向益州城的知府大人献上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没多久,经商的马家就惹上了一桩官司被判抄家斩首,马家为求脱罪,使了银子疏通,偌大的家产一夜间尽数填了黑心知府的无底洞,马家经此一劫,彻底落败,马员外病故,马府仆人树倒猢狲散,马绪行乞为生。
柳真儿向马绪讨要休书,双方大吵一架后,柳真儿拿了休书离开了马府,改嫁给一个杀猪为生的屠夫。几个月后,屠夫见柳真儿好吃懒做,既不肯洗衣做饭伺候公婆,又生不出儿子,对她厌恶非常,非打即骂。柳真儿每日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嚎不止。
傅荆在听到有关马绪和柳真儿的消息后,平生第一次觉得人生是如此圆满。他每日呼朋引伴,挥金如土,和一群酒肉朋友四处玩乐,大吃大喝。如此不到一年,他就将一袋子金银珠宝挥霍一空,被打回了原形。
看着空空的袋子,傅荆不想着找一门活养活自己,而是打起了南柯枕的主意。他把南柯枕摆在床上,借助南柯枕再一次进入了男儿国。
可这一次,傅荆来到男儿国后,却被巡逻的侍卫抓住,带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见了他,十分愤怒,要将他拉出午门斩首。
傅荆大惊失色,怎么跟自己想好的不一样啊?在他的连番追问下,皇帝满面怒容地告诉他,他的治国五策在男儿国实行了十年,百姓们看到女子被奴役,被欺凌,被压迫的一生,纷纷觉得生女儿既连累家里,又害了女儿,大家都不愿意生女儿了,谁家妇人生下女婴宁愿立刻掐死也不愿她来到世上活受罪。
如此过了十年,男儿国如今再也没有女人,成了真正的男儿国。
面对民怨沸腾,皇帝正愁不知如何安抚几千万娶不上媳妇的男儿,傅荆的出现正好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大胆傅荆,祸国殃民,罪大恶极,立刻拉出午门斩首,以平民怨,以安民心。”
皇帝一声令下,傅荆被侍卫推出了午门,他一路高声疾呼:“皇上,你不能斩我,我是仙使,是仙人派来拯救男儿国的仙使。皇上,我还有妙计,还有其他的治国之策……”
可惜傅荆叫喊了许久,皇帝已经不肯相信他了。
被刽子手斩首,人头落地的瞬间,傅荆恍惚想起梦姬说过的话,南柯枕能把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变成真的,富贵荣华是真,位极人臣是真,大祸临头,抄家斩首也是真。倘若你在梦境中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傅荆好后悔,可是已经迟了。
傅荆死后,益州城渐渐有了流言,传说城西桃花巷有一个贫家郎是个活死人,一日睡下后便沉睡不醒,如同死人,可偏偏有呼吸,有心跳,众人都说古怪。
忽有一日,贫家郎颈部血流不止,犹如刀割,哀嚎不绝,三日方绝。有胆大乡邻深夜窥视,却见一只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的异兽自窗户跳入屋内,将贫家郎脑袋下的一只紫竹枕用嘴叼起,然后转身跳出了窗,消失在了浓黑的夜色中。
这之后,益州城就有了新的流言,传说有妖名梦嫫,象鼻犀目,牛尾虎足,常以美梦诱惑世人,每当世人沉沦美梦长睡不醒时,梦嫫就会在深夜出现,吞食凡人生魂。
如果有人送你一只紫竹枕,记得千万不能要,否则你就会像那个贫家郎一样在梦中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