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汉和孙氏一大早就备了礼往里正那儿去了。他们今儿是去求里正办事的，自然要伏低做小，由不得他们像在自个儿府里似的耀武扬威。
原本叶琅琳也是想跟来的，可她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说因为她那个赌鬼爹泼辣娘，再另加一个被土匪掳走的姐姐，名声在叶家村也早就不好了，可面子上到底也是要顾惜着几分的。
“哟，这不是叶老爷吗？”
叶里正原本在自个儿屋里歇着，突然看到百十年不踏足他那儿的叶氏夫妇，阴阳怪气地就喊了一声。
里正这话一出来，叶老汉原本就青紫交加的脸色一瞬有些难看，但很快就又被他压下来了，他讪笑两声，走了过去。
“里正就不要臊我了，我如今这落魄模样，哪儿受得起里正您一声老爷，你叫我叶老汉就行了。”
叶里正年轻那会儿没少受过叶老汉的气，眼见叶家一年一年败落下来，心里甭提多畅快了。见叶氏夫妇手里又都提着东西，像是有事相求的样子，便越发端了起来。
“再怎么说，你们叶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虽说到了你这一代大不如前，可我再怎么也得记着你们叶家以前的恩德。就我这房子，不都还是先前那位叶老爷费了心里银钱才修起来的吗？再说了，虽说咱都姓叶，但是叶老爷你们到底是京城过来的人，跟我这种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可不一样，哪儿能喊你叶老汉这么不入流的名字。”
里正憋了多年的气，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撒火，自然是要把自个儿憋屈了多年的火气尽数撒出来。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却不小心把面上飘着的茶叶一块儿喝进了嘴里。叶里正刮了刮舌头，把那金贵的茶叶子又吐回了杯里，盯着叶老汉略显难堪的脸色看了看，慢悠悠地把杯子搁回桌上，这才道：“你们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和我叙旧的吧？”
叶老汉在里正那儿受了这么多气还忍着没出声，不就是为了叶琅书那蹄子的事儿吗？要不是这些事情需要他这个当里正的出面，他踏都不会踏进这间屋子来！
“里正您果然厉害，我都还没说呢，您就知道我们夫妇俩的来意了。”
叶老汉忍着气，把手里包好的两块猪肉递了过去，一边还赔笑道：“其实这事儿吧，也是为了里正您好。”
叶里正家中情况虽比其他村民的要好些，可到底是不及叶府的。即便叶府再败落，破船还有三千钉呢，每顿也都是都能吃上肉的。可他们可就不一定了，这么多猪肉，怕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
那里正见状眼睛都快冒光了，一个没忍住就直接伸手接了过来，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克制住自己往猪肉上瞟的眼睛，盯着叶老汉的脸看了会儿：“你们有什么事，是能为了我好的？”
叶老汉见状连忙凑到了里正面前，佝着身子一脸谄媚。
“想必里正也知道，山上那群土匪前些日子到咱们村子来打家劫舍，还抢走了刘员外新夫人的事吧？刘员外那新夫人，好巧不巧就是我那大女儿……”
“你是想让我去土匪窝把你那女儿找回来？”
还刘员外新夫人？整个村子谁不知道他那女儿是被卖去还赌债的，一口一个新夫人，他还真有这个脸说这种话！
他上下扫了叶老汉一眼，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便打算直接推了：“看你们这样子，定然也是自己先去土匪寨找过了。连你们都这样灰头土脸的回来，还来叫上我？不是要赔上我这把老骨头吗？”
叶里正说着说着就有些火了，还说什么是为了他好，这分明是为了他们自个儿，还要拉他下水！
“我一大把年纪了，怕是帮不了你们什么。叶老爷，还是请回吧。”
叶里正说完这话，就把那两块猪肉递给了叶老汉，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命更要紧些。
他又不是什么傻子，那群土匪凶悍可怕，他犯不着为了两口肉搭上性命。
“诶你这——”
叶老汉话都还没说完呢，就被人下了逐客令，自然是不痛快。可他刚要说什么，就被一直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的孙氏拉了回来。
“叶里正，这事儿的好处可不仅仅是你手里的两块猪肉。再说了，我们也不是要你去剿匪，不过就是借一借你里正的名头去要人。”
孙氏嗓门儿大，又是个泼辣货，即便是叶里正也得顾忌着几分，生怕那婆娘发起疯了连他都打。又听见她话里似乎有深意，起身的动作也止住了，反倒在坐在椅子上沉思，大有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孙氏抢过叶老汉手里的猪肉，又重新放到里正面前，声音比先前稍微小了些。
“叶琅书虽说是我们家的人，可她更是咱们叶家村的人！她跟山上那群土匪早有勾结，先是偷了我们家里的银钱，后来又在新婚之日和那土匪私奔了！要知道叶琅书可是许给刘员外的，刘员外可是咱们村子里的大财主，她这么做无异于是在打刘员外的脸！若是惹恼了刘员外，那咱们村子里给刘员外做事的岂不都得没了生计？”
孙氏脖子上还缠着绷带，脸上的青紫也还没消，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精光，什么有的没的都往叶琅书身上推，泼过去的脏水能把人给熏臭咯！
“且不说她究竟生得什么恶毒心思，就光是她与山上的土匪私通，就能把她给浸猪笼了！这样，也能勉强平息刘员外的怒气，总不至于牵连其他人。”
“可是那土匪万一死活不放人，你又该如何？”
叶里正摸了摸桌角，一厘一毫的计较起得失来。
“咱们上去要人，若是要到了，那就把叶琅书沉塘，就当是平刘员外的怒气。若是要不到，那就当成买卖交易，让那土匪把叶琅书以前偷盗的银子，还有刘员外的一应损失都给赔了。那叶琅书若真决心跟土匪混迹在一块儿，那咱们叶家村不要她这个伤风败俗的东西也罢了！只要咱们收了银子，就当是把叶琅书逐出了村子，管她在土匪寨是生是死，都与咱们叶家村无关。”
孙氏看了一眼座上的叶里正，微微放缓了声音，“叶里正，你说村民们要是知道叶琅书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纷纷上你这儿来，让你想个法子做个主呢？”
她摆弄了一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镯子，收回了视线，“到时候知道的人多了，自然会让你带头做事。到时候……咱们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拿银子来孝敬里正您了。”
“听说您儿子二十了还没娶亲呢？想来银子这东西的用处还是大的。”
孙氏字字句句都说在叶里正的心窝上，尤其是他那个天生有些痴傻的独子，都已经二十了还是没有婚娶。要真像孙氏说得这么好，他这次少不得能拿个几十上百两银子。到时候别说给他那傻儿子娶亲，就是他自己都能再娶个小老婆了！
“叶琅书可偷了咱们府里整整八百两银子，还有刘员外那迎亲依仗，没个一两百两也是办不下来的。那土匪寨若真要留人，少说也得给我这个数。”
孙氏双手食指交叠，比出个“十”字来。那土匪窝整日抢家劫舍的，她可不信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
“若我是您，我就赶紧应下来了。这事儿左右也要做，自然是要趁还能有好处的时候，赶紧答应。”
叶里正显然是被这个数字吓着了，原本想端杯子喝口茶压惊的，结果手一抖，不仅茶杯碎了，那金贵的茶叶也全泼地上了，让他好一阵儿心疼。
可转念又想到那么多银子，顿时也就缓过来了。
“我们夫妻上前些时日去找那土匪要过人，看他那样子，是决定不会放叶琅书走的。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借着要抓叶琅书回来浸猪笼的由头，把村民们都给喊上。就对他们说是为了平息刘员外的怒气，让他们免受牵连。这样，如何？”
孙氏看叶里正这模样，心中已经笃定他会答应了，却还是非要听他亲口说一声才安心。
“咱们村子的人加起来可不算少，那土匪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劳神费力地与咱们这么多人较劲。最大的可能就是给一笔银子，就当了结此事。”
她才不是真心想把叶琅书给要回来，她要的是银子！
即便叶琅书回来了，那也只有浸猪笼的下场，她拿叶琅书的尸体可半点用处都没有。
孙氏想到那些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的贪婪险些凝成实质滴落下来。她用手肘顶了顶站在自己身边木头桩子似的叶老汉，示意他说话。
叶老汉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顿时生出几分底气，微微仰着下巴看着里正，问道：“里正考虑好没？如果还没想好，那咱们就挨家挨户找其他村民说说，我就不信这事儿……”
“行！就照你们说的办！”
叶里正一听叶氏夫妇打算去找其他人帮忙，顿时就慌了。这事若是不答应，岂不就是眼睁睁看着银子从手里溜出去？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既然里正您答应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依仗您了……”